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气息还未平复的嫡姐沈明珠握紧了软剑,蹙眉望向来路,语气带着疲惫和警惕:“没完没了了还……”
谢长渊和谢长卿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再次将我们和受伤的狼护在中间。谢长渊沉声道:“戒备。”
马蹄声越来越近,林间小道尽头,尘烟扬起。而那匹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母狼,也警惕地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了警告性的低吼。
林间气氛骤然紧绷,谢长渊与谢长卿一左一右,剑锋微侧,已是蓄势待发。嫡姐沈明珠虽气息未匀,脸色苍白,却也强撑着将我往后护了护,软剑横于身前,那微微颤抖的剑尖泄露了她强自镇定的艰难。
就连那匹刚刚经历苦战、失血过多的母狼,竟也挣扎着站起,龇牙咧嘴,喉间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咆哮,与众人隐隐结成了一道绝望却不肯退让的防线。那三名躲在草丛中的女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作一团,连呜咽声都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打颤的细碎声响。
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在林地边缘骤停,扬起的尘土模糊了来人的身影。为首之人猛地勒紧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悲鸣。
马上之人身着玄色骑射服,那衣袍早已被尘土、露水与暗沉的血迹浸染得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却依旧难掩其通身的贵气与不容置疑的威仪。正是当朝太子——萧景琰。
只是此刻的太子,全然不见平日的温润从容。他发冠微斜,几缕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碎发狼狈地黏在额角与颊边,眼底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仿佛承载了整夜的黑暗。嘴唇裂开数道血口。
右手,被一方看起来像是从衣袍下摆仓促撕下的布条胡乱包裹着,布条边缘还在隐隐渗着刺目的鲜红。整个人透着彻夜未眠的极致疲惫与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焦虑。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终落在我们这边,尤其是看到我怀中那团依旧在瑟瑟发抖的狼崽,以及我臂弯里气息奄奄、银白色皮毛几乎被染成暗红的白狼时,那紧绷到极致的脸色明显一怔,锐利的眼神中透出几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丝迅速掠过、却未能逃过我眼睛的近乎失态的慌乱。
“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语气充满了混乱的疑问与深切的震惊,“这里发生了何事?孤循着打斗声一路寻来…”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再次落回那匹极具威慑力的母狼身上,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身后的侍卫们也个个神情凝重,手死死按在刀柄上,如临大敌,显然对这匹能与人对峙、甚至掌控局面的猛兽忌惮到了极点。
“殿下。”谢长渊率先收剑行礼,声音因力竭而愈发低沉,言简意赅地回禀,“我等遭遇细作伏击。”
太子萧景琰的瞳孔骤然紧缩:“细作?”他的目光立刻投向、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刀疤脸匪首,以及那几个、面如死灰的残余匪徒。
“是,殿下。为首者在此。”谢长卿接口道,声音虚弱却清晰,同时用染血的剑尖无力地指了指刀疤脸。
太子对身后侍卫下令:“将这些人带下去,严加看管,给孤撬开他们的嘴!”两名精锐侍卫应声下马,动作迅捷地将刀疤脸粗暴地拖走,如同拖走一袋垃圾。
林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与死亡的气息。场间短暂的静默中,一种无形的压力以那玄色身影为中心弥漫开来。
那目光几次若有似无地掠过我的方向,最终定格在我衣袖上那片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以及发间沾染的泥泞与凝固血块上。他紧抿的薄唇和微微抽动的指尖,泄露了某种极力压抑的情绪。
“孤……”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来迟了。”
这三个字,狠狠地砸在每个人心上,也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那声音里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未能及时护佑的歉疚与悔恨,以及那一丝他拼命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如同深渊般的后怕——那是意识到可能永远失去什么、再也无法挽回的后怕。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没有回应。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梳理着白狼颈间沾血的毛发。这一刻的沉默,是我唯一愿意给予的答复。
一旁的谢长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仍强撑着洒脱:“殿下言重了,左右……我们能对付的了。”他语气依旧带着武将门风特有的豁达,甚至,瞥了一眼那匹连抬头都困难却仍努力维持警惕的母狼,“何况,还有这般……不要命的‘帮手’。”
太子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笑意还未成形就已湮灭在无边的疲惫与沉重之中。
“传太医。”他终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难以掩饰那下面深藏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他们……以及这两位狼友诊治。” “狼友”二字再次出口,带着一种奇特的郑重。
随行的老太医听得“狼友”二字,又看到那两匹即便重伤也难掩野性的巨狼,捧着药箱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见状,压下喉间的哽咽,温声安抚,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大人莫怕,它们通人性,知好歹,不伤好人。”
许是感受到我声音里那份同生共死后的维护与悲戚,那母狼赤红的眼中凶光稍敛,虽仍目光警惕,却并未显露攻击之意,白狼在昏迷中也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低呜咽。太医这才在谢长卿沉默的陪同下,战战兢兢地开始为两狼处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救治过程,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高处的目光并未远离。它沉默地笼罩着这一隅,注视着我小心翼翼协助太医的动作,注视着我轻声安抚猛兽时的侧影。注视着我将狼崽更紧地搂入怀中那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他在克制。克制着询问,克制着靠近,克制着所有可能越界的关切。而这种克制本身,比他直接的注视更让我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