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房中烛火通明,鎏金香炉里檀香袅袅,在温暖的光晕中盘旋升腾。我与谢长卿垂首立于祖母面前,窗外月色初上,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了几分庄重。
祖母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扶手椅上,招手唤我上前。她布满皱纹的手温暖而有力,将我拉至身前,就着烛光细细端详。她的指尖轻柔地拂过我鬓角的碎发,眼中满是要溢出来的疼惜:我的年年,受苦了......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谢长卿,那目光慈和却又不失审视。长卿,祖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温和与力量,你上前来。
谢长卿依言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老夫人。
长卿啊!你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祖母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慨,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性子沉稳,知礼重义,与你父亲一般,是个靠得住的。
她说着,又紧紧握了握我的手:年年这孩子,虽说是庶出,但早早就记在你姑姑名下,是我将军府正经的二小姐。更是自幼养在我身边,在我心尖上疼着宠着,同明珠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把年年许给你,心里是愿意的,也是放心的。但是长卿,你要想清楚,既要娶她,便是一生一世的责任。
祖母的目光深深看进谢长卿眼里,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她性子静,有时又太过软弱,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让人担心。你万不可因她性子好,或是因任何缘由,让她受了委屈去。
日后......祖母的声音微微发颤,日后你二人若是有了什么嫌隙,或她觉得委屈了,你莫要苛待她,把她好好地、全须全尾地送到我跟前来便是。我老婆子虽然年迈,但还能护她一护......
话至此处,祖母的声音终究是哑了下去,眼角渗出浑浊的泪光。那泪光里,是一个长辈对儿孙未来最深切的担忧,是对孙女余生的千般牵挂,更是对无法全程护佑的无奈。
祖母......我心口猛地一酸,如同被狠狠揪住,急忙上前一步,用指尖轻轻为她拭去泪水。
我的祖母啊,她这是把我以后的路,甚至连可能的退路,都颤巍巍地想到了,安排好了。她总是这样,为我考虑得这样周全,生怕我在外受一点委屈。
若上一世我不是被困在那深宫牢笼,年迈的祖母得知我的境况,定会想方设法也要将我接回身边护着的吧?那时的祖母,面对宫规森严,面对皇权如山,该是何等的焦急与无奈!想到此,我喉间哽咽,几乎难以自持。
就在这时,谢长卿猛地撩起衣袍,毫不犹豫地笔直跪了下去。他的背脊挺得板正,仰头看向祖母,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无比郑重与激烈的情感。
老夫人!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静谧的房中掷地有声,我谢长卿在此对天发誓,此生能得年年为妻,是长卿之大幸!我心中唯有她一人,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亦是,绝无二者!
他的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都带着千钧之力:我必珍之爱之,敬之重之,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我会用一生护她周全,让她永远展颜,永不落泪!若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他说的又急又切,仿佛慢了一分都无法表达其心意的万分之一。说完,他竟是以额触地,向祖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祖母看着他这般情状,听着他那不容置疑的誓言,眼中的泪意渐渐被一种宽慰与动容所取代。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好,好孩子,祖母信你。起来,快起来。
她说着,从身旁的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只通透莹润的翡翠玉镯。那玉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碧莹莹的,仿佛蕴着一汪春水,一看便知是世代传承之物。
这只玉镯,是当年我出嫁时,我的祖母给我的。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镯,眼中满是怀念,如今我把它传给你,愿它护你一世平安顺遂。
她将玉镯郑重地放入我手中,那微凉的触感,却带着祖母掌心的温度。她又伸手,亲自将谢长卿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好待年年,这就是对我老婆子最大的孝顺了。
这婚事,祖母允了。祖母看着我们,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望你二人今后相互扶持,同心同德,白首不相离。
我握着手中沉甸甸的玉镯,感受着那冰凉中渐渐被捂热的温度,抬眼看向身旁的谢长卿。他也正凝视着我,眼中是未曾褪去的赤诚、清晰可见的温柔与足以抚平一切不安的坚定。
烛光在我们之间静静流淌,这一刻,那颗历经两世、飘摇不定、充满戒备与算计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然栖息的枝头,缓缓落到了实处。
这一世,与谢长卿的婚事,便是最好的开始。
我与谢长卿一前一后走出祖母的院子,月色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在青石小径上交织。夜风拂过庭院中的翠竹,发出沙沙的轻响。行至一丛开得正盛的晚香玉旁,他忽然停住脚步,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年年,”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驻足回望,见他眉眼间笼着一层罕见的犹豫,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便是。”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地看进我眼里,话语却有些支吾:“我……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年年,你……你真的喜欢我吗?是真心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我微微一怔,全然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怎么忽然这样说?”我蹙眉,心中掠过一丝不解,还有隐隐的刺痛。他竟在怀疑我的心意?
“是景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瞧他今日看你的眼神……那般专注,那般……与我看你时,是一样的。不,也不全然一样,他的眼神更深沉,更复杂,但我能感觉到……他怕是,心悦于你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有的脆弱与坦诚的担忧。
我心中巨震,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