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踏入熟悉的庭院,那高墙之外带来的无形压力才稍稍卸去。祖母早已在外等候,见我安然归来,紧绷的神情才缓和下来。我并未细说坤宁宫内皇后那番惊心动魄的“指婚”试探,只拣了能让她安心的部分回禀,强调皇后最终认可了我与谢长卿的婚约。
祖母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凶险,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平安回来就好。经此一事,东宫那边……但愿无事了。” 但我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期望,那双隐藏在宫廷深处的眼睛,未必会真正移开。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真的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我将更多的精力投入跟祖母学习理家、看账,打理庶务之中。那些枯燥的数字和繁琐的条目,此刻却成了让我心绪沉静的法宝。
偶尔,我会站在庭院中,望向北方。谢长卿的信被我妥帖收藏,那字里行间的思念与豪情,是支撑我度过这段看似平静却暗藏漩涡时光的最大慰藉。他信中提到北狄似有异动,落鹰峡一带仍需警惕,这让我刚放下的心又不免悬起。只愿他一切安好,能早日平定边患,凯旋而归。
然而,京中的暗流从未真正停歇。
这日,我正与祖母核对一批送往庄子的物资清单,王嬷嬷进来说到:“老夫人,二小姐,方才市井间有些流言……”
祖母抬眼:“什么流言?”
王嬷嬷斟酌着词句:“是关于……关于太子殿下选妃的。说是皇后娘娘似乎属意忠勇伯府的嫡小姐柳如兰,还有苏尚书家的那位刚及笄的婉茹小姐,近日两家女眷入宫请安的次数,似乎都频繁了些……”
柳如兰!
听到这个名字,我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笔尖在纸笺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前世的记忆如同鬼魅般骤然浮现——那张娇艳面容下的狠毒心肠,她果然如前世一般被纳入了东宫的考量?
苏婉茹……柳如兰……皇后娘娘的动作,果然迅速。她这是要尽快为太子定下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与侧妃,彻底绝了他的某些念头,同时,也是想借忠勇伯府的百年世家声望与苏家六部之首的地位,进一步稳固东宫。
祖母挥挥手让王嬷嬷退下,看向我,目光深沉:“年年,你怎么看?”
我放下笔:“祖母,这是意料中事。皇后娘娘需要门第相当、性情‘合适’的人选。柳家,苏家,都是上佳的选择。” 我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只要东宫的注意力不再聚焦于我身上,于我便是有利的。至于柳如兰……只要我不入东宫,不挡她的路,这一世,或许能井水不犯河水。
祖母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能如此想,很好。记住,无论东宫吹什么风,只要你自己立得住,不授人以柄,便无大碍。”
我颔首称是。然而,心中那丝不安却并未因这看似合理的消息而消散。萧景琰那日沉默护送的背影总像是一根刺,隐隐扎在心头。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
太子萧景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得正盛的石榴花,那灼灼的红色,却未能点燃他眼底的丝毫波澜。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市井间关于柳家小姐与苏家小姐的流言,以及皇后娘娘明确的暗示。
他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抗拒,也无欣喜,仿佛在听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朝政琐事。直到内侍说完,殿内恢复寂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孤知道了。下去吧。”
内侍有些意外于太子的平静,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萧景琰依旧站在那里,良久,才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方素白的帕子,角落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是那日在苏府,她慌乱间遗落的。他曾视若珍宝,此刻指尖拂过那微凉的丝缎,心中却不再有之前的灼痛与不甘,只剩下一种空茫的无力,和一丝……释然?
母后的话,如同最清醒的冷水,浇灭了他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香消玉殒”四个字,太重,他承担不起。“强夺臣妻”的罪名,太险,他不能去碰。他是太子,是储君,肩上是江山社稷,脚下是万丈深渊,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那日护送她回府,看着她疏离冰冷的侧影,听着车内死寂般的沉默,他忽然就明白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强求,只会毁了彼此。她心有所属,志不在此,而他,亦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将那方帕子凑近烛火,火苗舔舐而上,迅速吞噬了那素白的丝缎和精致的海棠绣样,化作一小撮灰烬,簌簌落下。
就这样吧。他心想。柳如兰也好,苏婉茹也罢,不过是东宫里多一个或者几个女人,于他而言,并无本质区别。至于沈微年……她会嫁给谢长卿,过她想要的生活。而他,会做好他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他转身,不再看那灰烬,目光投向案头堆积的奏章。那些才是他真正该耗费心神的地方。心底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甘与遗憾,但已被理智和责任牢牢封存。至少此刻,他是真的打算放手了。
然而,命运弄人。此刻看似放下的决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当某些意外发生,当某些执念被重新点燃时,是否会再次破土而出,滋生出更加难以控制的藤蔓?谁也无法预料。
风雨,似乎暂时停歇。京中关于东宫选妃的流言愈传愈盛,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