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回信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日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北疆的战报如同破碎的纸鸢,时断时续地传来,内容总是含糊不清,时好时坏,更加搅得人心惶惶。
朝廷的粮草辎重虽已下令调拨,但路途遥远,且总有些官员办事拖沓,效率堪忧,这无声的拖延更如同钝刀子割肉,让我暗中筹备的决心愈发坚定。
我借着打理自己名下一个小田庄和两间铺子的由头,开始更频繁地与王掌柜接触。祖母只当我是想学着经营,并未起疑,反而觉得我肯用心是好事,偶尔还会指点一二。
“小姐,”王掌柜这次来得比平日更早些,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按照您的意思,老奴已派人往北疆附近的鄞州和云州探查。铺面和仓库倒是看中了几处,只是……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如今通往北疆的各处关卡盘查得极严,尤其是运粮的车队,几乎寸寸查验,耽搁许久才能放行。我们的人回话说,感觉……感觉气氛不太对,不像是仅仅防备北狄细作那么简单。”
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朝廷内部,或者说某些人,已经开始动作了!这是在防着谁?防着父亲和谢家势力坐大?还是防着有人私下援助?
“无妨,”我强自镇定,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推过去,“越是如此,我们越要沉住气。这是首期款项,务必稳妥。人手方面,优先选用家世清白、老实可靠,最好是家中有人在军中效力、对北狄有血仇的。告诉他们,东家是做正经生意,但路途不太平,需要些胆大心细、嘴巴严实的。”
“老奴明白。”王掌柜谨慎地收起银票,像是揣着一团火,“只是……小姐,如今这光景,大批量收购粮草物资,风险实在太大了。”
“所以收购不要只盯着粮食。”我打断他,脑中飞快思索,“皮毛、药材、甚至盐铁…务必少量,以民用为名,这些都可以同时进行。将我们的商行包装成一个综合性的南北货栈。至于官府……”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打点必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个合情合理、能摆在明面上的理由。”
“北疆战事一起,药材和御寒之物必然紧俏。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东家有心做这善举,囤积些物资,待严冬或战时平价售与百姓。如此一来,大量采购便有了由头,即便官府查问,我们也能应对,甚至可能得到些便利。”
王掌柜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像是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小姐思虑周详!此法甚好,既行了事,又掩了痕迹,还能得些名声,一举多得!老奴知道怎么做了!”
“此事关乎性命,需步步为营,谨慎为先。”我再次叮嘱,“一切以稳妥为重,宁可慢些,不可出错。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暂停,保全自身为上。”
“小姐放心,老奴省得,定不辜负小姐重托!”王掌柜郑重行礼后,匆匆离去。
送走他,我跌坐回椅中,感到一阵心力交瘁的疲惫,但心底那份因无力感而生的恐慌,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踏实感稍稍压了下去。至少,我在行动,不是在坐以待毙。
京中的气氛因战事的持续而愈发压抑。许多宴饮都取消了,连宫中也传出消息,说皇后娘娘削减了用度,以身作则。但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婉容私下告诉我,婉茹依旧偶尔入宫,每次回来都难掩兴奋,与这凝重的大环境格格不入。她已再三告诫姐姐要低调,甚至想办法让母亲暂时减少了带她入宫的次数,但收效甚微。婉茹就像一只被华美牢笼吸引的鸟儿,满心向往,浑然不觉那金丝笼下可能隐藏的危机。
而柳如兰,则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深居简出。我知道,这绝非她的风格。她就像潜伏在暗处的猎手,越是安静,越是可怕。
这日,我去给祖母请安,刚踏入福安堂,便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嫡母也在,她坐在下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发髻都有些微散乱。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祖母坐在上首,手中捻着佛珠,眉头紧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母亲!” 嫡母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和颤抖,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我……我实在受不住了!这心里跟油煎似的!外面那些消息,真真假假,没一个准信!鸿煊他在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刀剑无眼,万一……万一……”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摇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我不能再这么干等着!我去找他!哪怕……哪怕只是离他近一点,知道他是安是危,我也……” 她情绪激动,竟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胡闹!” 祖母厉声喝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中的佛珠重重按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心神不宁,形容憔悴,如何去得那苦寒战乱之地?你去了,非但帮不上忙,舟车劳顿之下,自己先倒下了,反而会让鸿煊为你悬心,岂不是添乱!”
“母亲!” 嫡母被喝住,僵在原地,看着祖母严厉却难掩关切的眼神,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跌坐回去,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可我……”
祖母深深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我同样苍白的面孔,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试图安抚人心的力量:“镇定些。鸿煊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我们要做的,是守好这个家,让他无后顾之忧。”她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遥远的北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放心吧,他会平安的。”
我紧紧攥着袖口,指甲深陷进掌心。祖母的话是在安慰濒临崩溃的嫡母,又何尝不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低垂着头,不敢让祖母和嫡母看到我眼中翻涌的情绪。回到自己院子,我看着北方那仿佛被硝烟染红的天际线,心中的焦灼几乎要破膛而出。
谢长卿的回信,为什么还没有到?我派去北疆的人,到底进行得如何了?嫡母方才那失控的模样,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内心深藏却不敢显露的恐慌。这漫长的等待和未知,如同一场酷刑,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