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唯有嫡母压抑的低泣与崔瑾瑜粗重惊恐的喘息清晰可闻。柳如兰看似镇定,但她紧握的双拳,以及那微不可查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柳家百年底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份底气让她尚能维持一丝体面,却也让她此刻的处境更为尴尬。
长公主缓缓站起身,凤眸扫过在场众人,目光在柳如兰和崔瑾瑜身上略作停顿,威严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
她声音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本宫已心中有数。赏菊宴本为庆贺北疆大捷,君臣同乐,不想竟生出此等风波,实在令人遗憾。
她先定了基调,随即看向崔瑾瑜,“崔家小姐,无论缘由为何,出手推搡,致人落水,总是不该。念你初入京城,或许不谙京中规矩,但言行失当,确需反省。今日便先回府去,此事,本宫会与你父母分说。”
这话看似轻轻放下,但“与父母分说”几个字,足以让崔瑾瑜心惊肉跳。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被自家丫鬟扶着,仓皇退下。
长公主的目光继而转向柳如兰,更显深邃:“柳小姐。”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素来以娴雅知礼着称,今日却卷入此等是非之中,无论有心无意,总归是惹人议论,徒留话柄,言语如刀,最易伤人,也最易自伤,这个道理,以柳小姐的聪慧,当比旁人更明白。你且先回府静思,今日之事,本宫自会禀明由圣意裁夺。”
没有疾言厉色的斥责,但“禀明圣意裁夺”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其分量却重逾千斤。这等于将柳如兰今日的言行,直接放在了帝后面前考量!
柳如兰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屈膝行了一礼,姿态依旧完美,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臣女谨遵长公主教诲,告退。”她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转身离去,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
这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我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清晰。柳家势大,长公主不会、也不能在此时对柳如兰施以实质惩罚,但“圣意裁夺”这四个字,已是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众人心中。这,正是我想要的。
处理完这两人,长公主语气缓和下来,对依旧跪着的嫡母林氏道:“沈夫人快请起。让沈二小姐在府上受此惊吓,是本宫疏忽了。”
嬷嬷也立刻上前,与婉容一同将嫡母搀起,同时温言道:“夫人莫要过于忧心。沈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定能逢凶化吉。”
“说起来,皇太后自广济寺那夜后,便时常念叨着二小姐,说这孩子心思纯善,让她老人家甚是惦念。这不今日刚回宫就想着要召二小姐进宫说话,不想竟出了这等事。若知晓了今日之事,不定要怎么心疼了。”
嬷嬷这话说得巧妙,看似家常,却字字珠玑,不动声色地将皇太后对我的格外青睐与庇护之意,昭示于人前。“念叨”、“惦念”、“心疼”,这几个词汇从太后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口中说出,其背后的深意,其意味不言自明。
嫡母立刻领会其中关窍,她顺着话头,感激道:“劳皇太后挂心,真是折煞小女了,臣妇代小女,叩谢皇太后恩典,亦谢过长公主殿下主持公道!只是小女今日这般模样,怕是要辜负皇太后的一片心意了。此言既承皇太后之情,又全长公主之面。
在场尚未完全散去、留心这边动静的几位夫人闻言,眼神都微微变了变,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心中各自重新掂量着沈家,尤其是这位看似柔弱、却能被皇太后如此记挂的二小姐的分量。
长公主静立一旁,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望向里间的目光更深几分思量。
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而这,仅仅是我向她柳如兰讨还的第一笔利息。
萧景琰前世用了十年才扳倒盘根错节的柳家,这一世,我或许等不了那么久。但是也急不得。今日,借力打力,撕下柳如兰伪善的面具,让她在帝后心中留下污点,只是第一步。
这京城的风,因为这一池秋水,已经开始转向了。而我,已置身于这漩涡的中心,再无退路,亦不想退。
意识开始昏沉,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的迷雾之中,外界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能感觉到有人轻轻扶起我,苦涩的药汁被小心地喂入口中。
似乎有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说话:“……太医也瞧过了,……皇太后那边,老奴会仔细回禀……夫人但请安心。”
紧接着是嫡母低低的、带着感激的回应:“有劳嬷嬷……”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嬷嬷告退的声音,以及嫡母安排马车准备回府的话语。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听到客房外间的珠帘轻响,有压抑的、带着焦灼的男声传来,似乎在询问着什么,那声音……有些耳熟。
接着,是长公主略显清冷而不赞同的语调,虽压低了,却依旧带着威严,清晰地穿透门扉,落入我半昏半醒的耳中:
“堂堂储君,不思避嫌,反倒守于女客休憩之门外,成何体统,她已无碍……太医诊过脉……你随本宫过来。”
门外声音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带着不甘的应诺,脚步声随之远去。
周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我只觉得浑身沉重,冰冷的倦意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将残存的意识拖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柳如兰,序幕已开,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