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让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褐色宫装、面容严肃的嬷嬷站在门口,正是皇太后身边的严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目、气息却异常沉稳的小宫女。
她微微挑眉,目光在那些尚未完全退开的仆从身上转了转,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不知夫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不是要代京兆尹……审案拿人不成?”
承恩侯夫人脸上的倨傲与怒容瞬间凝固,她显然万万没有想到,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会出现在这里, 她几乎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形。
她身后的宝哥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低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做鬼脸,悄悄往母亲身后又躲了躲。
“严……严嬷嬷!”承恩侯夫人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讨好与不安,连忙推开还拦在身前的仆妇,疾步上前,脸上强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笑容,“您……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真是……真是蓬荜生辉!快,快请上座!这些不懂事的下人,惊扰了嬷嬷,该死!”
她一边呵斥着那些呆若木鸡的仆从,一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些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瞬间清空了场地。
严嬷嬷并未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承恩侯夫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华丽的衣饰,直抵内心。
她没有回应侯夫人的殷勤,反而将视线转向我和嫡姐,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没受惊吧?”
我心中大定,知道今日之局已破。我拉着依旧气鼓鼓但明显松了口气的嫡姐,上前一步,对着严嬷嬷恭敬行礼:“劳嬷嬷挂心,我们无事。”
她微微颔首,“雪霁天寒,皇太后记挂二小姐前日落水,寒气未清,特意命老奴寻了些宫中新制的御寒之物给二小姐送来,顺便,若二小姐得空,请二小姐入宫说说话,陪她老人家解解闷。”
她语气平常,仿佛只是传达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但这“特意”与“顺便”之中蕴含的恩宠与亲近,却像无形的针,刺得承恩侯夫人眼角直跳。
说完,严嬷嬷目光再次转向脸色已然青白交加的承恩侯夫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斤重量:“老奴在府门外,听闻似乎有些争执?”
“误会!都是误会!”承恩侯夫人急忙抢白,声音都变了调,再不敢提半句扣押或索要狼崽的话,“只是……只是孩子们之间的一点小摩擦,正在说和,不…已经说和了!”她此刻只想立刻将此事揭过,生怕严嬷嬷深究。
“误会?”严嬷嬷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转向承恩侯夫人,“老奴在门外也听了几句。侯夫人,小辈登门致歉,是知礼。贵府公子受惊,索要赔偿,也在情理之中。但……”
她话音一顿,“纵容仆从,围堵朝廷命官之女,欲行扣押,甚至口出狂言,要处置与北疆将士有所关联之物……侯夫人,您觉得,这只是‘误会’二字,可以轻描淡写揭过的吗?”
“北疆将士”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承恩侯夫人心头。她脸色更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急忙辩解道:“嬷嬷明鉴!我……我只是一时情急,爱子心切,绝无他意!绝无对北疆将士不敬之意啊!都是……都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她慌乱地将责任推给仆从,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可以刁难沈家小姐,却万万不敢担上对北疆将士不敬的罪名。
“爱子心切,固然可悯。”严嬷嬷语气微缓,却并未放过,“但侯夫人需知,规矩就是规矩。沈家小姐纵有不是,自有其家中长辈管教,也轮不到他人越俎代庖,动用私刑。今日若非老奴恰巧至此,真闹将起来,侯夫人以为,陛下是会体谅您这‘爱子心切’,还是会追究您这纵仆行凶、藐视朝廷命官家眷之过?”
“您治家严谨,但有些规矩,还是莫要逾越的好。皇太后最不喜的,便是有人恃强凌弱,坏了京城法度纲常。”
“北疆”、“陛下”、“皇太后”……这几个词如同连环重锤,砸得承恩侯夫人头晕眼花,身形微晃,全靠身后丫鬟暗中搀扶才勉强站住。
她冷汗涔涔而下,连声道:“不敢,不敢!嬷嬷教诲的是!是我一时糊涂,管教不严,冲撞了沈小姐,我……我这就给二位小姐赔罪!”她竟真的对着我和嫡姐的方向,微微屈了屈膝,虽然极其勉强,但已是前所未有。
严嬷嬷不再看她,转而对我温和道:“二小姐,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咱们这就走吧。”她又看了一眼桌上未被接过的礼盒,淡淡道:“至于这赔礼……夫人既看不上,便带回去吧。沈家的礼,不是谁都能受的。”
这话更是如同耳光,扇在承恩侯夫人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劳嬷嬷久等,我们这便随嬷嬷入宫。”我恭顺应下,与同样解气又暗爽的嫡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随着严嬷嬷,在承恩侯夫人的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花厅。走出侯府大门,果然看见宫人捧着几个精致的锦盒站在我们的马车旁。
“今日,多谢嬷嬷及时解围。”我诚恳地向严嬷嬷道谢。
严嬷嬷摆了摆手:“二小姐客气了。”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怀,随即又道,“今日不过是恰逢其会,敲打一番罢了。”
马车向着皇宫方向驶去。我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中明白,严嬷嬷的出现,不仅仅是解了围,更是在明确地告诉一些人——沈微年是皇太后要护着的人。
而承恩侯府今日吃了个闷亏,以那位侯夫人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