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之上的洞穴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却也隔绝了大多数希望,谢长卿的高烧被丹药稍稍压住,但潮湿的衣物紧贴着他的身体,继续下去,伤情只会急转直下。
我挣扎着起身,手臂和后脑的疼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踉跄着走出山洞。
洞外平台湿滑,枯枝难寻。我冒险在岩缝和凸岩下搜寻相对干燥的细枝枯藤,又费力拖回几根半悬空的小树干,手臂和手掌被划出无数新伤。
拖回勉强够用的枝叶,我在洞内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试了几次,才用干燥的苔藓和树皮引燃微弱的火星。我伏下身,轻轻吹气。
一点橙红顽强地亮起,蔓延,终于,“呼”的一声,一簇火焰跳跃起来。
光明与暖意瞬间驱散了阴冷死寂。我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
没有时间喘息。我迅速解下自己湿冷的外衣,用树枝搭起简易架子烘烤衣物,又用撕下的干净布条,就着洞口接来的雨水,回到谢长卿身边。
火光下,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泽,我跪坐下来,用湿布一点点擦拭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泥泞。布料触到他滚烫的皮肤,他无意识瑟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忍一忍,马上就好。” 我声音轻柔,动作却不停。擦干净脸庞,那张熟悉的、即便憔悴也依然清隽的容颜逐渐清晰,让我心头发酸。
解开他里衣的系带时,火光清楚地照亮了他身上的伤痕——胸膛、腰腹,深深浅浅,交错盘踞,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不祥的红肿,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肋下那道伤口,皮肉外翻,边缘红肿,渗出浑浊的液体。
为他处理伤口前,我先将这件浸透血水泥污的里衣脱下,就着雨水仔细地搓洗,冰凉的雨水冲下暗红的血污,却冲不散那浸入内里的痕迹。
谢长卿向来爱洁,我无法想象,素来清雅矜贵的他,是如何忍着这身污秽伤痛,独自在这阴冷黑暗的洞穴里煎熬挣扎,一度失去意识的。
将洗净的衣物架在火边,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清理伤口,炙烤匕首,剔除少许腐肉……每一步,他都因剧痛而颤抖,眉头紧锁。我咬着下唇,直到口中泛起铁锈味,才能继续下去将金疮药粉末撒在伤口上,尤其是那处肋下伤,我用尽了携带的所有。
伤口处理完毕,篝火旁那件里衣也烘得干爽,我将带着暖意和淡淡烟火气息的干净里衣,为他重新穿上。
指尖拂过他已不再沾满污垢的皮肤,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下干净了,舒服了吧……”昏迷中的他,眉头似乎极轻微地舒展了一瞬。
我将红色狐裘盖在他身上,自己也穿上干衣,然后在他身侧躺下,轻轻将他拥入怀中,篝火噼啪作响,在我们相依的身影上投下晃动的暖光。温暖而宁静。
他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安静地依偎在我怀里,呼吸轻浅,拥抱着这具失而复得、却又脆弱不堪的身体,巨大的庆幸之后,是更深的恐慌。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骤然窜出,金疮药够不够?丹药能撑多久?如果高热再起,在这绝地,我还能做什么?我甚至不敢去探他的脉搏,怕感受到那微弱的跳动随时会停止。
他必须尽快得到救治!
目光急迫地投向洞口。藤蔓遮蔽之外,是吞噬一切的黑夜和寂静,姐姐他们能看到我发出的信号吗?这处半山腰的山洞如此隐蔽,万一他们错过了怎么办?
绝望的想象几乎让我窒息,此刻的我,抱着昏迷不醒的谢长卿,如同被困在这绝壁之上的孤岛,与世隔绝,生死系于那一线渺茫的机缘。
一夜煎熬,谢长卿的高热反复,时而在高热中痛苦呓语我紧紧抱着他,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呼唤他的名字,回忆着京城的桃花,新婚夜的誓言,描绘着江南的烟雨和漠北的落日……
仿佛这样就能用话语织成一张网,将他的魂魄牢牢系在这人间,拉离那黑暗的深渊。
窗外雨停,黑暗最浓时,他的体温似乎回落了一点点,呼吸也稍稳。我紧绷的神经勉强松弛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浑身叫嚣的疼痛。我不能睡,只死死盯着洞口那点逐渐变灰的天色,数着他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是对我摇摇欲坠信念的微弱支撑。
天,快亮吧。
夜,在无尽的担忧、祈祷和絮语中缓慢流淌。 直到那一线青灰色的天光,如同神只的怜悯,终于吝啬地透了进来。
就在这片朦胧混沌的晨光里——
我掌心中那只始终冰冷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勾动了一下。
我猛地低头,屏住呼吸。
紧接着,我看见,他覆盖在眼睑上那浓密的睫毛,如同被微风拂过的蝶翼,极轻、极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是一下。
终于,那双我魂牵梦萦的、深邃的眼眸,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与挣扎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起初,眸光是涣散的,空茫地映着洞口模糊的天光,仿佛迷途的魂魄尚未归位。渐渐地,那涣散的光开始凝聚,最终定定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我,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只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但那空洞的眼神里,茫然正在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亮光,像是在确认,眼前是否又是另一个绝望的梦。
我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喉咙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用颤抖的触碰告诉他——
不是梦!
我在这里!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