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狐铃
我第一次见那串铃铛,是在二十岁那年的腊月,大兴安岭的雪下得能埋到膝盖。
当时我跟着三叔去山里头拉松木,车刚开到二道沟,引擎突然“哐当”一声熄了火。三叔骂骂咧咧地掀开车盖,我裹着棉袄下车透气,眼角却瞥见雪地里有团白影——是只死了的雪狐,毛色白得像雪,脖子上挂着串铜铃,铃身刻着圈看不懂的花纹,雪地里还撒着几粒暗红的血珠,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咬过。
“别碰那狐狸!”三叔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手里攥着根撬棍,脸色比雪还白,“这是‘镇山狐’,老辈人说,雪狐挂铃是山神爷的记号,碰了要遭报应!”
我赶紧收回手。三叔是土生土长的林区人,懂些山里的规矩,他说二十年前,二道沟有个猎户,就是捡了只挂铃的雪狐,没出三天,就被发现冻死在雪窝子里,手里还攥着串铜铃,跟我眼前这串一模一样。
我们在雪地里困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有辆林区巡逻车路过,把我们拖回了山下的林场。回到家时,我总觉得脖子后面发凉,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夜里睡觉,我还听见窗外有“叮铃”的响声,像是铜铃在风里晃,可拉开窗帘一看,外面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林场就传出了怪事:西头的老马头不见了。老马头是林场的守林人,昨晚他说要去二道沟巡查,就再也没回来,只在他的板房里找着件棉袄,棉袄上沾着些狐狸毛,还有几粒暗红的血珠,跟雪狐身上的一模一样。
三叔一听就急了,抄起墙上的猎枪就往外走:“肯定是‘狐祟’来了!二十年前那猎户出事,也是先丢了棉袄,后来才找着尸体!”我赶紧跟上,还带上了三叔说能镇邪的桃木条——那是他去年从山东带来的,说沾过泰山的香火。
我们往二道沟走,雪没到大腿根,每走一步都费劲。快到发现雪狐的地方时,三叔突然停住了,指着前面的雪窝子:“你看!”
雪窝子里有串脚印,不是人的,是狐狸的,脚印旁还撒着几粒铜铃的碎片,像是有人把铃铛摔碎了。我们顺着脚印往山深处走,没走多久,就看见前面的松树下有团黑影——是老马头!他晕了过去,怀里抱着只活的雪狐,雪狐的脖子上,挂着半串铜铃,跟我见过的那串一模一样。
“老马头!”三叔跑过去,拍着他的脸喊。老马头醒过来,哆哆嗦嗦地说,昨晚他在二道沟巡查,看见只雪狐掉进了陷阱,他想把雪狐救上来,可刚碰到雪狐,就听见一阵“叮铃”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记得梦里有个穿白衣的女人,跟他说“别碰铃铛,会被带走的”。
我们把老马头扶到巡逻车上,刚想走,就看见松树下的雪地里,露出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本泛黄的日记,还有半串铜铃,日记的封面上,写着“林晚秋”三个字。
我翻开日记,里面的字迹很娟秀,是个女人写的:“1983年腊月,我跟着爹来二道沟守林,爹说雪狐是山神爷的使者,不能碰。可昨天,我看见个猎户杀了只挂铃的雪狐,还把铃铛摘了下来,爹想去拦,却被猎户推下了山崖……我把爹的尸体埋在松树下,还把猎户的铃铛摔碎了,要是有人再碰雪狐的铃铛,我就把他带到爹的坟前,让他给爹认错……”
我这才明白,林晚秋的爹,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失踪”的猎户!当年他不是被狐祟带走的,是被真正的猎户推下了山崖,林晚秋怕猎户报复,就编造了“狐祟”的说法,还把猎户的铃铛摔碎了,想让后来的人别再伤害雪狐。
我们在松树下挖了挖,没一会儿就挖出了具尸骨,尸骨上还穿着件守林人的棉袄,棉袄的口袋里,放着半串铜铃,跟木盒里的那半串正好能拼成一串。三叔说,这肯定是林晚秋的爹,他当年是为了保护雪狐,才被害死的。
我们把尸骨埋在了林场的公墓里,还立了块碑,上面写着“守林人林公之墓”。我把那串拼好的铜铃,挂在了公墓旁的松树上,风一吹,“叮铃”的响声很轻,像是林晚秋在跟她爹说话。
从那以后,二道沟再也没出过怪事。老马头说,后来他去二道沟巡查,还看见过那只被救的雪狐,雪狐的脖子上,挂着半串铜铃,见了他就摇了摇铃铛,像是在跟他道谢。
今年腊月,我又跟着三叔去了二道沟。雪还是下得很大,可松树下的铜铃还在,风一吹就“叮铃”响。三叔说,这铃铛现在不是镇邪的,是林晚秋和她爹的念想,是他们在守护着这片林子,守护着山里的雪狐。
我站在松树下,看着雪地里的狐狸脚印,突然明白,所谓的“狐祟”,从来不是什么邪物,是林晚秋对爹的牵挂,是她想保护雪狐的心愿。而那串铜铃,也不是什么山神爷的记号,是一个女儿对爹的思念,是对生命的敬畏,只要人心向善,再冷的雪,也能被暖化。
风又吹来了,铜铃“叮铃”响着,像是林晚秋在跟我说,她和她爹,会一直守护着这片林子,守护着山里的每一只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