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接了个炸鸡订单，备注：“喂给路口烧纸的老太太，别多问。”
我送到时，老太太正把冥币折成金元宝。
她接过炸鸡，却递给我一沓冥币：“辛苦，这是小费。”
我吓得扔掉钱就跑，第二天账户竟真的多了五万块。
第二单的备注更离谱：“送到西山坟场，第三排左数第四座墓碑前，上三炷香。”
收货人姓名栏赫然写着：“阎罗王”。
我咬牙送完，手机叮一声弹出评价：
“味道不错，就是香火味有点冲。五星好评，下次点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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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零点过七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得嗡嗡响，屏幕刺眼的白光劈开出租屋浓稠的黑暗。赵大伟皱着眉，眼都没全睁开，摸索着按了接听，沙哑地“喂”了一声。
听筒里传来站长王胖子永远火急火燎、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声音：“大伟！醒醒！有单！急单！加钱！”
赵大伟条件反射般弹坐起来，彻底醒了。窗外城市的霓虹把房间映得光怪陆离，远处传来隐约的救护车鸣笛。又是后半夜。“哪儿？啥东西？”
“炸鸡！老杨头家的！”王胖子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地址发你了，备注特别要求零点半前送到中山路和建设路交叉口，就那个十字路口！记住啊，到了不用打电话，直接把炸鸡交给路口烧纸的老太太，啥也别问！顾客强调三遍！别多问！听见没？配送费给你加三倍！快！”
电话挂断了。手机屏幕亮着，订单信息弹出来。顾客Id是一串乱码，地址确实只写了那个十字路口，备注栏里血红加粗的字体（大概是王胖子特意标红的）：“喂给路口烧纸的老太太，别多问。别多问。别多问。”
一股凉气顺着赵大伟的尾椎骨爬上来。中山路和建设路交叉口？那地方后半夜哪有什么烧纸的老太太？还“喂给”？这他妈什么诡异要求？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头发油腻打绺。房贷、车贷（电瓶车分期）、下个月房东催租的嘴脸……三倍配送费。这几个字像有魔力，把他心里那点嘀咕和寒意强行压了下去。
“妈的，有钱人癖好真怪。”他啐了一口，翻身下床，胡乱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制服。镜子里的男人眼袋浮肿，胡子拉碴，一脸被生活反复捶打过后的麻木。
老杨头炸鸡店在城南，这个点居然还亮着灯，油锅滋啦作响的噪音在寂静的街上格外刺耳。店主老杨是个干瘦老头，眼神浑浊，沉默地递给他一个印着狰狞公鸡logo的塑料袋，炸鸡的油腻香气混着一股奇怪的、类似陈年香灰的味道从袋口飘出。
“快点送。”老杨头声音嘶哑，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路口……少看，少听。”
赵大伟心里又是一咯噔，没敢接话，拎着袋子，骑上他那辆续航有点焦虑的小电驴，一头扎进城市午夜的迷雾里。
越靠近那个十字路口，街上就越空旷。路灯惨白，把行道树的影子拉得鬼气森森。这个点，连流浪汉都寻了背风处蜷着。哪有什么烧纸的人？
他放慢车速，在十字路口慢慢绕了一圈。空空荡荡。只有红绿灯在无人指挥的街头，自顾自地绿了又红，红了又绿。
“耍我玩呢？”赵大伟正要骂娘，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东北角的路牙子边上，似乎有一小簇……暗红色的光？
他捏紧刹车，小电驴悄无声息地滑过去。
真有。
一个穿着藏蓝色斜襟布褂、脑后梳着个小髻的老太太，背对着马路，蹲在路边。她面前放着一个黑铁皮脸盆，里面正烧着什么东西，暗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盆沿，明明灭灭，映得她佝偻的背影一颤一颤。不是寻常烧纸的黄草纸，她手里拿着的，是那种印刷粗糙、面额惊人的花花绿绿的冥币。她动作很慢，很仔细，把一张张冥币仔细地对折，再对折，折成小小的、规整的金元宝形状，才轻轻放进火盆里。火舌一卷，冥币元宝腾起一股青烟，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冰冷的檀香味，混在午夜潮湿的空气里。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火苗偶尔的噼啪声，和老太太手里纸张细微的摩擦声。红绿灯在远处无声变换。
赵大伟喉结滚动了一下。真他妈邪门。他硬着头皮，把电驴支在几步外，拎着炸鸡袋子走过去。炸鸡的香味和火盆里那股冷檀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味。
“那个……阿姨？”他声音有点干，尽量放轻，怕惊扰了什么。
老太太折纸的动作停了一下，没回头。
赵大伟想起备注，把袋子往前递了递：“您的外卖……炸鸡。”
老太太这才缓缓地、慢慢地转过身。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珠很黑，没什么神采，直勾勾地看着赵大伟，又看看他手里的袋子。她没说话，伸出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接过了塑料袋。
就在赵大伟松了口气，准备转身开溜时，老太太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
手里捏着一沓东西。
崭新的、挺括的……冥币。和她在烧的那些一模一样，面额都是“壹佰亿”。大概有七八张。
“辛苦。”老太太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这是小费。”
赵大伟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唰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他看着那沓花花绿绿的纸钱，再看看老太太那张毫无表情、在火光下明暗不定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不用了！”他几乎是尖叫着，猛地往后一跳，像是那沓冥币是烧红的烙铁。他不敢再看老太太，更不敢去碰那纸钱，转身连滚爬爬冲向自己的电驴，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孔，拧动把手，小电驴发出虚弱的嗡嗡声，歪歪扭扭地窜了出去。
他疯了一样往前冲，不敢回头。后视镜里，那一小簇暗红色的火光越来越远，渐渐融入浓重的黑暗里。冷风呼呼刮在脸上，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内衣紧紧贴在背上。
一直冲回自己那个老旧小区，把车锁好，噔噔噔跑上楼，反锁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赵大伟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订单显示“已完成”。配送费到账的提示音随后响起，比平时多了三倍，数字确实可观。可赵大伟半点高兴不起来，脑子里全是那沓崭新的冥币，和老太太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晦气！真他妈晦气透了！他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踏实，总觉得屋子里有股若有若无的冷檀香味，梦里全是飘来飘去的“壹佰亿”。
第二天他是被手机连续的提示音吵醒的。阳光刺眼，已经快中午了。他迷迷糊糊抓过手机，是银行的到账短信。
“您尾号****账户于04月17日09:47完成转账存入人民币.00元，余额……”
五万？
赵大伟猛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一个零一个零地数。没错，五万整。转账方是个陌生的公司名，一串字母加数字，看不出名堂。
他第一反应是诈骗，或者转错了。可这数字……他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那沓冥币？小费？
“放屁！”他骂出声，想把这离谱的想法甩出去。可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查了又查，钱真真切切躺在账户里。那公司名在网上搜不到任何信息。
一整天，赵大伟都魂不守舍。五万块！对他不是小数目。可这钱来得太邪性。他想打电话问银行，又怕说不清楚反惹麻烦。想去那个路口再看看，脚底却像生了根。
下午，手机又响了，还是王胖子。“大伟！休息够了吧？来大单了！又是昨晚那主顾！指名要你送！配送费……五倍！”
赵大伟心脏狠狠一抽。昨晚那乱码Id？
“这次送哪儿？又是路口？”他嗓子发紧。
“不是路口！”王胖子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地址是西山坟场！具体位置在订单里！备注要求也多！你快接！对方说了，必须你送！别废话了，订单我发你了，你看一眼！快点来站里取货！”
电话挂了。赵大伟手指有点抖，点开新订单。
顾客Id：依旧是一串无意义的乱码。
送餐地址：西山公墓区，第七墓园，第三排，左数第四座墓碑前。
备注：请于午夜零点整准时送达。在墓碑前点燃三炷香插好。不要早，不要晚。务必保持安静。多谢。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收货人”那一栏。
两个字，黑体加粗，像两个冰冷的秤砣，砸进他的眼睛里：
阎罗王。
赵大伟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西山坟场？午夜零点？给墓碑上香？收货人……阎罗王？！
他猛地想起账户里那来历不明的五万块。烧纸老太太的冥币“小费”。昨晚订单那诡异的备注。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这已经不是怪癖了，这他妈是……
手机又震了，王胖子发来语音，压低了声音：“大伟，货……有点特别，不是吃的。你快来，东西在站里冷藏柜锁着。我……我有点怵，你最好自己看。”
不是吃的？冷藏柜？
赵大伟感觉自己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子，喘不过气。他想拒绝，想摔了手机，想立刻买票逃离这个城市。可那五万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还有王胖子那句“五倍配送费”……以及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如果他不接，会不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找上门？
他想起老太太递来的冥币，想起那冰冷的檀香。也许……也许接了，按他们说的做，反而没事？有钱拿，只是跑腿而已……
脑子里两个念头疯狂打架。最后，对贫穷的恐惧和一丝侥幸，勉强压过了直觉的尖叫。
他去了站点。王胖子脸色也不好看，眼神躲闪，递给他一个黑色的、沉甸甸的保温箱，外面贴着封条。“直接送，别打开看。香也在里面。零点整，西山坟场，第三排左数第四座。千万别误了时辰！”王胖子反复叮嘱，却不敢看赵大伟的眼睛。
保温箱很凉，隔着箱子都能感到一股阴森的寒气。赵大伟把它绑在电驴后座，像个绑着定时炸弹。整个傍晚和前半宿，他都在煎熬中度过。时间一分一秒逼近零点。
十一点半，他硬着头皮出发。通往西山的路上车越来越少，路灯也越来越稀疏。快到山脚时，几乎是一片漆黑，只有他电驴车头灯劈开一道微弱的光柱，光柱里尘土飞扬，像搅动了沉睡的黑暗。
坟场入口的铁门虚掩着，锈迹斑斑。里面没有灯，只有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一排排墓碑模糊的轮廓，像无数沉默蹲伏的怪兽。夜风穿过松柏，发出呜呜的悲鸣，仔细听，又像是许多人在极远处窃窃私语。
赵大伟两腿发软，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他摸出手机，借着手电筒的光，哆哆嗦嗦地按照地址找。第七墓园，第三排……左数第四座。
找到了。
墓碑很普通，花岗岩的，上面刻着字，但手电光晃得厉害，他不敢细看名字和生卒年月。墓碑前有个小小的石制供台，空空荡荡。
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
他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东西。把保温箱放在地上，撕开封条。里面冷气扑出，让他打了个寒噤。箱子里没有食物，只有三样东西：三根又粗又长的暗红色线香，一个老式的黄铜打火机，还有一个小小的、漆黑的陶罐，罐口封着泥，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他拿出香和打火机，把陶罐小心地放在供台中央。
十一点五十九分四十秒。
风声好像停了。坟场里死寂一片。连虫鸣都消失了。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赵大伟噗通一声跪在供台前（也不知是腿软还是觉得该这么做），用打火机点香。手抖得太厉害，打了三四次才点燃。一股浓郁、甚至有些呛人的檀香味猛地散开，和坟场本身的土腥腐败气混在一起。
他把三炷香并拢，正要往供台上或许存在的香插里插（其实并没有），忽然想起订单备注：插在墓碑前。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坚硬的土地，一咬牙，将三炷香用力插进墓碑正前方、紧挨着基座的泥土里。
香插得很稳。三道笔直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无风的夜里，竟然笔直向上。
就在最后一缕香烟升起的刹那，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成了“00:00”。
“咚——”
不知是远处钟楼传来的夜钟，还是他过于紧张产生的心跳幻听。
几乎同时，他放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自己亮了。
不是来电，不是短信。
是那个外卖App的界面自动弹出，跳转到了订单评价页面。
一条新的评价，带着金色的“VIp”标识，以不容忽视的姿态刷新出来：
【顾客：阎罗王】
【评价内容】：味道不错，就是香火味有点冲。五星好评，下次点你家的。
【评分】：★★★★★（五星）】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标签：“#准时达 #服务规范 #祭祀用品专送优选骑手”。
赵大伟跪在冰冷的坟地上，手里还沾着香灰和泥土，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阴冷的夜风重新开始流动，卷着未散尽的檀香，拂过他僵硬的身体。
味道不错？香火味有点冲？五星好评？下次点你家的？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供台上那个小小的、漆黑的陶罐上。
月光下，陶罐沉默如谜。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心底最深处，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