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正式条款讨论前，”田文作为开场主持人，声音温和而清晰，“我想先同步一个信息。此刻，中国A股市场刚刚午间休市。”
他操作了一下面前的触控板，会议室主屏幕亮起，上面是分时走势图——天工科技和远航资本那两条几乎同步的、早盘剧烈震荡后强势封死涨停的曲线，如此刺眼。
“受本次会面消息影响，市场给予了一些积极的反馈。”田文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这体现了资本市场对特区创新能力，以及潜在合作前景的认可。当然，也带来了一些过度的猜测和……噪音。”
马斯克看了一眼屏幕，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特斯拉的股价还在低位挣扎，而对方关联公司的股价却因自己的到访而涨停。这种对比，微妙而尖锐。
“我们理解市场的热情，但风驰集团和特区方面，截至目前，未发布任何与本次会谈内容相关的正式公告，也未对市场传闻做出评论。”田文继续说道，目光扫过特斯拉团队，“所有信息，以本次谈判最终达成的正式协议为准。”
这是先手棋。既展示了资本市场的影响力，又划清了界限：股价上涨是你们带来的“利好”，但具体合作内容，必须在这里敲定。
“理解。”格鲁伯代表特斯拉方面回应，声音沉稳，“特斯拉同样注重信息披露的准确性和时效性。我们期待基于事实和共同利益的实质性讨论。”
开场铺垫结束，气氛进入正题。
“那么，我们从最基础的框架开始。”关翡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直视马斯克，“‘凤栖’项目，特斯拉计划以何种形式参与？独资建厂？合资公司？还是技术授权与特区代工？”
问题直指核心。不同的参与形式，意味着不同的控制权、利润分配和风险承担。
马斯克早已思考过无数遍。他沉声道：“初期，我们倾向于设立特斯拉独资的子公司，全权负责‘凤栖’工厂的建设与运营。特区方面提供土地、基础设施、政策支持以及劳动力保障。这是最清晰、最高效的模式，有利于我们导入特斯拉全球统一的生产标准和管理体系。”
“独资……”关翡缓缓重复，不置可否，看向李钧。
李钧推了推眼镜，调出一份预先准备好的财务模型概要：“如果是独资，那么土地出让金、基建配套费用、以及特区为此项目提供的专属政策所对应的机会成本，需要有一个公允的定价。此外，考虑到项目对特区整体产业生态和就业的带动效应，我们建议，特斯拉方面需要承诺一定的本地采购比例，并协助引入至少三家核心供应链企业入驻特区配套园区。”
“土地和基建费用可以按国际评估标准商定。”诺顿立即接话，“但本地采购比例和引入供应链企业，这属于商业决策，不应作为硬性条款。特斯拉会根据成本和质量，在全球范围内选择最优供应商。”
“但特区提供的，不仅仅是土地和厂房。”王猛突然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务实，“还有稳定！安全！效率！你们在印度遇到的问题，在这里绝对不会发生！我们的工人听话肯干，我们的政策说一不二，我们的安保能让一只不该进来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这些隐形的价值，难道不应该体现在合作条件里？”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马斯克，带着一股“别跟我玩虚的”的直率。
卡莱尔冷静回应：“王先生，我们认可特区在项目执行上的效率承诺。但商业合作需要可量化、可执行的条款。稳定和安全是基础要求，不应该成为溢价因素。至于供应链，特斯拉有自己的全球布局逻辑，强行要求本地化可能损害整体竞争力。”
双方在第一个实质性问题上就显露出分歧。特斯拉要的是干净、可控的独资工厂，最大限度降低管理复杂度；而特区方面要的是更深度的绑定和产业拉动效应，将特斯拉作为撬动整个高端制造生态的支点。
“那么，技术层面呢？”田文将话题引向更敏感的领域，“除了制造环节，特斯拉是否考虑在‘凤栖’园区内，设立针对亚洲市场或特定技术路线的研发单元？‘基石-a’项目的工程化进展，双方是否有初步的技术观察与交流意向？”
这个问题更尖锐。触及了特斯拉是否愿意在特区进行研发活动，以及那枚悬在头顶的“技术核弹”——“基石-a”。
马斯克沉默了几秒。来之前，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建议和“锻炉”实验室的挫败感在他脑中交织。
“可以考虑设立一个偏向制造工艺和本地化适配的研发团队。”马斯克谨慎地措辞，“但核心的电池、电驱、自动驾驶等前沿研发，仍会集中在加州和上海。至于‘基石-a’……”他顿了顿，“我们对此项技术的前景表示高度兴趣。如果特区方面愿意，特斯拉可以派遣一个由顶尖电化学专家组成的小型团队，以技术咨询和联合评估的名义，与邢教授团队进行非核心工艺的交流，共同探讨其大规模量产面临的挑战。”
这是马斯克的试探。他想摸清“基石-a”的真实成熟度，并试图嵌入自己的技术触角。
关翡和田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关翡缓缓开口：“技术交流，可以谈。但必须有明确的边界和防火墙。‘基石-a’是风驰前沿的核心战略资产，其核心配方、关键工艺参数，不在开放讨论范围内。交流应聚焦于共性基础科学问题、测试标准、安全性评估方法等层面。”
“这很合理。”格鲁伯点头，“我们可以共同制定详细的交流章程和保密协议。”
第一轮试探性交锋，双方都守住了基本盘，也摸到了对方的底线。会议进入更加繁琐、但也更加核心的条款细节磋商：税收优惠年限、利润汇出限制、知识产权归属、争议解决机制、员工雇佣与培训责任……
每一项条款背后，都是大量的数据、案例和法理依据的博弈。诺顿与田文带领的法律团队唇枪舌剑；卡莱尔、埃米莉与李钧带领的技术团队反复核对技术参数和标准；格鲁伯则与特区经济发展局的官员就经济模型和就业拉动数据反复拉扯。
时间在激烈的争论中飞快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明媚的正午，逐渐转为橘红色的傍晚。山间起了薄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苍翠的林梢。
会议室内的灯光自动调亮，映照着每一张或紧绷、或沉思、或据理力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