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曼森盯着领主大人手里那根寒光闪烁的撬棍看了好久。
虽然并不认识基里安·安德罗波夫教授的这张帅脸，但以一位悼亡者对死灵魔法的熟悉程度，他当然感受得到这根撬棍上缠绕着的深重怨念和杀气。
再三考量之后，这位兽人死神信徒还是咽了口唾沫，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荆棘城曾经兴旺一时的薄葬教派，也不是在一夜之间落魄的。
灾难的将临，还要追溯到三年之前：
其时正处于第六次战争的第一次转折点——凯恩·雷霆大师驭使着大批冰妖猛犸冲出荆棘城，一举击溃了驻守鲜血战线的帝国东方军，在短短几个月内将两国战线向西方推进了数百公里，兵锋甚至直逼星尘精灵的首都永日城。
当时，整个光荣联邦都在为兽人大军的高歌猛进而欢欣鼓舞，荆棘城中的居民们也不例外。
就在联邦军逼近燃晶峡谷的那天晚上，荆棘城举办了盛大的游行庆祝活动。在游行的高潮时刻，刚刚就任光荣联邦特别军事顾问的威廉·海德登上讲台，向城市居民们正式宣布：为了给前线的联邦将士募集军资，联邦将向城中的居民发行军事债券！
荆棘城居民可以花费一笔金币购买这些债券，来向联邦军队提供军费。而只要联邦军在不远的将来攻入永日城，就将用掠夺来的财富偿还债券，给购买债券的荆棘城居民提供将近两倍的丰厚回报！
当时，联邦大军在冰妖猛犸的加持下一路势如破竹，在那个命运之夜，没有任何人相信，大陆上还能有阻挡冰妖猛犸步伐的事物。
于是，短短一夜之间，荆棘城百姓争相购买威廉·海德发布的战争债券，全都指望着等到联邦大军攻入永日城，自己就能白赚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
当然，这些普通的荆棘城老百姓，撑死了也就买个二三十金币的债券，权当贡献军费、报效国家了；
但堂堂薄葬教派悼亡者尼尔·曼森不一样！
他人生的字典里没有“适可而止”和“权衡利弊”！
他这辈子只相信两句话：一是“富贵险中求”，二是“爱拼才会赢”！
对联邦军队的战绩充满信心的尼尔·曼森，毅然决然拿出整个教派的积蓄，一股脑买了整整四万金币的战争债券！
四万金币！
尼尔·曼森一掷千金的勇气固然可歌可泣，但故事的悲惨结局同样可歌可泣：
大家都知道，就在威廉·海德发售战争债券后不久，南方的血棘城就传来了鲜血圣殿惨遭一伙人类流寇攻陷的传言……
再然后，西方战场同样传来噩耗：光荣联邦大军在土木堡遭遇帝国阻击，联邦大督军阿道夫·黑眼飞升战神星球……
最后，联邦兽人别说攻入永日城了，就连永日城城墙下种植的“钉针烟弹”都没见着一面，就狼狈万分地被帝国军推回了鲜血战线。
——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威廉·海德“攻入永日城偿还债券”的诺言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悼亡者尼尔·曼森梭哈买下了巨额战争债券，却没能拿到半枚银币的收益，反而白白赔掉了荆棘城薄葬教派的全部家当！
在那之后，尼尔·曼森为了填上教派资金的亏空，又是举债又是上杠杆的，结果把整个教派搞得越来越穷，这才落到了如今耗子进门也要含一包眼泪出去的贫困地步！
夏侯炎听着尼尔·曼森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述，无语了。
一枚银币的购买力可以大致换算为现代的六到十元人民币不等，而按照大陆通行汇率，约一百枚银币才能兑换一枚金币。
这也就意味着，三年前尼尔·曼森信了威廉·海德的鬼话，居然一股脑掏出了三千多万块钱去买那劳什子的“战争债券”！
即使对于薄葬教派这样的邪教组织而言，这也是一笔足以伤筋动骨的史诗级巨款！
一口气赔掉这么多钱，尼尔·曼森别说是带着教徒跑去偷面包了，丫没被人在街上拿西瓜刀砍死，都算是荆棘城民风淳朴！
夏侯大官人唏嘘不已的同时，浑然忽视了，其实他自己才是逆转战局、导致尼尔·曼森赔个底掉的罪魁祸首。
“买战争债券赔了这么多钱，我们教派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当时买债券的那些城中居民也赔钱了，可没人像我们赔得这么多的！”尼尔·曼森抽噎着道，“我也想过找威廉·海德要赔偿，可没过多久他就死在了山茶岗，死无对证！我甚至还朝其他教区的悼亡者发去过信函，请求他们拨款支援，结果也都石沉大海，没一个人伸出援手……”
夏侯炎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伊莎一眼。
“悼亡者每天收到的信件很多，日理万机的，可能大家都没看到你的来信。”伊莎·桑德利亚面无表情地道。
夏侯炎对伊莎的说法深表怀疑——据他所知，这位帝都教区薄葬教派的悼亡者大人，每天都没什么正经事，净忙着给霜枫岭的领主大人寄情书吃飞醋。
“我……我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尼尔·曼森似乎把这番话在心里憋了很久，如今一股脑倒出来，哇哇大哭，“每天都有教众找我要饭辙，数不清的债主每天在街上找我！我好悔啊！好悔啊！当初为什么要买那个狗娘养的‘战争债券’！”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夏侯炎装模作样地说了句至理名言。
“我也不知道您两位找我是想干什么……”尼尔·曼森跪在地上，淋漓滴落的泪水如悲伤逆流成河，“……算了，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夏侯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货的心境，到底是怎么在短短几分钟内从焦急求生切换到万念俱灰的。
心理学，很奇妙吧。
“站起来说话，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伊莎嫌恶地皱着鼻子，用靴子踢了踢尼尔·曼森的肩膀。
同为悼亡者的尼尔·曼森如此狼狈不堪，让她自觉被拉低了档次。
“怎么，挪用公款、欠一大笔钱就绝望了？就不想活了？”夏侯炎同样低头逼视着泪流满面的荆棘城悼亡者，“你得支棱起来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之前认识一位商人朋友，同样是生意不顺，欠了一笔巨款，可他没有像你这样整天自怨自艾，而是愈挫愈勇，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事业当中，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卷土重来！”
尼尔·曼森有点被夏侯大官人的描述激励到了。他瞪大眼睛，问：
“后来呢？您那位商人朋友，最终逆袭成功，还完了债务东山再起？”
“没有，他被愤怒的债主开着大货车创死了。”夏侯炎咂咂嘴。
尼尔·曼森的表情僵硬了。
“别管故事结局如何，重要的是他不服输的精神！精神！”夏侯炎恨铁不成钢地飞起一脚，把尼尔·曼森踹翻在地，“你知道我是谁吗？帝都教区的赞助人！赞助人你懂吗？赞助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尼尔·曼森被一脚踹翻，本来痛苦无比，但听面前这位神秘人如此说到，陡然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夏侯大官人的大腿：
“您！您愿意救我吗？只、只要您帮我还上欠款，我！我，还有我们荆棘城的薄葬教派，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还欠款……当然是能还。”夏侯炎不紧不慢地道，“区区三千多万金币，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夏侯大官人并没说谎，自打霜枫岭普及了小恶魔魔法引擎，整个裂魂之地已经变成了喷薄着蒸汽的大陆工厂，每天忙着将一车车的廉价工业品销往大陆各地。
现在的霜枫岭，穷得只剩下钱了。
“——但是！”夏侯炎一瞪眼睛，吓止了大喜过望、想要亲吻领主大人靴子的尼尔·曼森，“我的金币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帮你们薄葬教派还款，你们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价……价值……”尼尔·曼森喃喃地道，猛然一个激灵，“没问题！没问题！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们荆棘城薄葬教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需要我们帮忙绑架、勒索、谋杀别人吗？”
“我不需要连偷个面包都会被人发现的低能儿帮我绑架、勒索和谋杀。”夏侯炎阴阳怪气地道。
“那……那……”尼尔·曼森左顾右盼，拼命寻找着自己对于面前这个大人物的价值，“您需要仆人吗？我可以把我手下的教众都派到您的宅院里当仆人、当打手、当厨师……什么都行！对了，我手下的教众里还有不少漂亮的年轻姑娘，您要是需要暖床的，我也可以派……”
“好好说话！”伊莎·桑德利亚怒叱道，“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看，你面前的这位大人像是那种沉迷女色、孟浪宣淫的人吗？！”
尼尔·曼森讪讪地不敢接话了。
夏侯炎略感遗憾地拢起袖子，侧目道：
“曼森先生，现在有多少薄葬教徒，被你藏在这家丧葬店的地下？”
“大概三四百人吧……”尼尔·曼森支支吾吾答道。
夏侯炎和伊莎齐齐愕然，白霜和玄冰也瞪圆了眼睛。
“我没听错吧？三四百人？”夏侯炎愣了片刻，问，“你在这家殡葬商店的地下，藏了足足三四百号邪教徒？！”
“尼尔·曼森先生！同为悼亡者，我必须谴责你的这种行为！”伊莎更是毫不留情地怒道，“你手下的教众也是人，你怎么能不顾他们的生存状况，硬生生把三四百位教众兄弟，一股脑塞到地下室里？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活动手脚？！”
“误会呀！误会！”尼尔·曼森连忙叫屈，“您两位别看这店面小，可店铺的地下别有洞天，不是什么狭窄阴暗的地下室，而是一座始建于远古时代的死神神殿！”
夏侯炎心中一凛，和伊莎对视了一眼。
伊莎想起了作为帝都薄葬教派大本营的那座地下教堂，夏侯炎则想起了藏在黑塞泥沼地下的那颗死神头颅。
不知为何，和死神扯上关系的人好像都是属鼹鼠的，喜欢把好宝贝藏在地下。
“很好，马上带我和这位悼亡者大人看看这座地下神殿。”夏侯炎当机立断，对尼尔·曼森下令道，“如果你所言不虚，那么我很乐意帮你解决你的债务问题。”
“是！是！是！我这就去开门！”尼尔·曼森连忙答应，转身要走，却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位荆棘城悼亡者讪笑着看向夏侯大官人，弱弱问道：
“那个……聊了这么久，还没问过您的姓名呢？”
夏侯炎想了想，摘下脸上的“婆松纳”面具，答道：
“艾略特·伊戈尔。”
尼尔·曼森咔吧一下傻掉了。
……
尼尔·曼森的确所言不虚。
这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殡葬用品店中，实际上藏着一条古老的密道：尼尔·曼森带着四位访客走到店铺后间的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墙上挂着的一张西蒙·阿德里安的巨幅油画像。
于是，一条曲折向下的阶梯通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走前面。”白霜将一柄符文短剑顶在尼尔·曼森后心，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敢耍什么花招，我就杀了你。”
尼尔·曼森苦着脸求饶了几句，然后老老实实地引领四人沿密道向下行去。
一路上，这位荆棘城薄葬教派的悼亡者目不斜视，脖子僵硬得像是有颈椎病，生怕和走在他背后的夏侯大官人有任何眼神接触：
试问海文大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霜枫岭公爵艾略特·伊戈尔大人，也是个杀人不眨眼、放火不皱眉、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狠角色？
尼尔·曼森除非突然发了精神病，否则才不会去触这位活阎王的霉头。
不过他还是很疑惑：一位权倾南境的帝国大贵族，到底为什么会成为薄葬教派这个死神邪教的赞助人？
当然，就算借他仨胆儿，他也是不敢开口询问的。
一行五人沉默着向下行去，没过多久，眼前骤然一亮。
苍白色的辉煌灯火照耀下，尼尔·曼森清了清嗓子，颤声道：
“各位……欢迎来到荆棘城死神信仰的至高圣殿，薄葬教派荆棘城教区的总部，所有死神信徒永恒的庇护所——古老的‘塔纳图斯大教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