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队伍抵达了预定的第一个节点区域——凌波坊。
坊门的石制牌楼尚且完好，但后方那些曾经鳞次栉比的屋舍楼阁，大多已只剩断壁残垣，浸泡在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败死气之中。
牌坊之后，便是昔日显赫一时的豪门府邸，门匾上“慕容”二字虽蒙着一层死气，依旧能辨出银钩铁画的往日气派。
凌波坊，慕容府。
此刻，府邸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三道半透明、周身缠绕着如有实质般漆黑怨气的魂影，正无声无息地悬浮着。
它们面目模糊不清，但衣冠形制依稀可辨生前风采，手中持有的虚幻灵器，正散发出不容小觑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被逆转后的大阵所束缚、侵蚀的“英灵”？
“是慕容家的三位长老。”黑鹰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郁。
他迈前半步，目光扫过那三道魂影，似是在为洛羽等人介绍，又像是在与自己言语：“慕容博、慕容彦、慕容青……当年我游历至此，曾受过慕容家款待，还与慕容青长老……切磋过一剑。”
黑鹰的话语里有一丝淡淡的追忆，但旋即被更冰冷的决断覆盖——
那三道魂影，在生人气息侵入领域的刹那，原本空洞的眼眶骤然亮起黑色的光芒！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丝毫犹豫，沛然莫御的死寂杀意瞬间如冰潮般扑面而来！
它们早已不是故人，只是被怨念与镇魂大阵彻底支配的杀戮工具。
“杀。”黑鹰低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凌厉黑影率先掠出。怀中黑刃出鞘竟无半点风声，唯有一片凄冷到极致的弧光乍现即隐。
刘家兄弟对视一眼，默契同时出手。
刘福生双掌平推，浑厚的土黄色灵光凝成巨岩虚影，碾压向前；刘福平袖中飞出一道赤红如血的软绫，灵蛇般缠绕而上，专司束缚迟滞。
战斗爆发得突兀，结束得也迅疾。
三名慕容家英灵虽保有生前的战斗本能，招式间依稀可见家族传承的影子，但终究灵智不复完整，配合也显生疏，手中虚幻灵器更不及实体锋锐。
在黑鹰等人有备而来的围攻下，魂体很快被击散，化作几缕更为深沉的黑色烟絮，融入周围翻涌的死气之中。
只是那份浓烈的不甘与怨恨，似乎并未随之消散，依旧沉甸甸地在空气里萦绕。
洛羽全程立于战圈后方，未曾出手。
他的目光越过正在消散的魂影，落在那块蒙尘的“慕容”门匾上。
慕容屏……那个有过短暂交集、骄傲甚至有些跋扈的慕容家女孩的面容，一闪而过。
她的骄傲，她的底气，皆源于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源于眼前这三位曾撑起门楣的灵修。
可如今，门庭倾颓，在这席卷一切的浩劫中，竟连先祖魂魄都不得安宁。
繁华弹指，世家湮灭，不过瞬息。
洛羽心中掠过一丝冰凉叹息，旋即又迅速收敛起所有杂念，目光恢复了沉静。他不再看那牌匾，径直穿过洞开的府门，走向府邸深处。
沿途，不断有新的英灵从残破的屋舍、假山阴影，甚至地砖缝隙中涌出。
它们大多衣饰古旧，面目模糊，那是慕容家的祖祖辈辈。
不论是不入境的稚子，还是不漏境的灵修，都在英灵镇魂大阵千百年的运转中，在这片他们熟悉的府邸里，被时光所禁锢，化作这种巨城的一部分。
洛羽冷眼看着，看着这些慕容家的先祖英灵，在黑鹰无声的黑刃、刘家兄弟刚柔并济的灵光、以及其他队员的凌厉攻击下，不断溃散，消失。
也不知这过程，对它们而言是痛苦的延续，还是扭曲的解脱。
洛羽的脚步毫不停滞，只依循手中阵盘对空间细微褶皱与能量隐晦脉络的感知，不断深入这死气弥漫的府邸。
最终，洛羽的脚步停在慕容府后花园，一座早已干涸见底、只剩下龟裂淤泥的荷花池畔。
阵盘的反馈在此处变得异常清晰、活跃。
没有犹豫，洛羽纵身轻跃而下，落在坚硬的池底。
他半蹲下来，指尖拂开一层浮土，下方，一座刻着复杂阵纹的石台显露出来。
石台中央，一点微光正随着整个大阵的能量流转，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微微鼓动，如同巨兽跳动的脉搏。
正是大阵正东方向第一个次级节点。
确认目标无误，队伍立刻高效运转起来。
黑鹰与刘家兄弟迅速指挥队员们分散，以这干涸的荷花池为中心，构筑起内外两层的警戒圈。破败的亭台、假山、回廊都成为了最佳的了望点与阻击位。
池底，只留下洛羽与路飞。
然而，洛羽并未立刻开始布置那套早已熟记于心的干扰阵纹。他反而直起身，几步走到池边那座半边坍塌的小亭里，随手拂去石凳上厚厚的积灰，坐了下来。
周遭死气如雾萦绕，园中曾经开满的奇花异草早已化为枯槁的黑色残枝，唯有假山依旧嶙峋沉默，亭角的瑞兽仰首望天，目光空洞。
“没事吧？”路飞走近，靠在另一根亭柱上，目光扫过方才战斗的方向。
“没事。我已经发出了信号。”洛羽摇头，目光落在手中微微发光的阵盘上，指尖随意地摩挲着冰凉的盘沿，“现在，等待即可，等其他七支队伍，全部抵达各自负责的第一处节点。”
洛羽抬起头，望向被死气遮蔽、昏沉不明的天空：“误差控制在三次心跳以内，干扰的效果便能够共鸣，打开的通道才足够大，足够稳定，能让更多的英灵残念离开。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削弱大阵的威能。”
这是文不语计划最精妙也最苛刻的一环——堵不如疏，为那些被囚禁千年、积郁无穷怨念的魂灵，强行开辟一个短暂的单向“出口”。而这出口的规模，取决于八处节点在同一刹那被“撬动”的力度。
路飞了然地点点头，接过洛羽从储物戒指中取出递来的一瓶饮料。
那是明心岛特产的果酿，入口清甜，后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酸。路飞往嘴里灌了一口，笑了笑，语气有些飘忽：“突然有点想念可乐了。冰镇的，气泡扎喉咙的那种。”
“一样。”洛羽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这么一想，还是云里古镇的日子快活……”路飞放松身体，靠着冰冷的亭柱，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死雾，看到了云里的天空，“那时候看云姐和伥主下棋、过招，感觉跟仰望神仙打架似的。说来，云姐算是我半个师父，我的剑术基础是她打的。后来选择去冰原闯荡，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洛羽默然。云睦于他，又何尝不是亦师亦友的引路人？
“就算我们这次成功了，”洛羽声音压低，几乎溶在四周黏稠的死气里，“云姐以后的路，恐怕只会更难走吧？”
洛羽能感受到云睦做出承诺时的挣扎，也能预见大战结束后云睦将要面临的境地：
若天心阁最终惨胜，她是出卖天心阁的叛徒；若联军大获全胜，她则是导致天心阁千年基业崩塌的“罪人”。
进退维谷，两面皆敌。
然而，路飞的回答却让洛羽微微一怔。
路飞晃了晃手中还剩一半的果酿瓶子，语气平静而轻快：“不。当她放下权柄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成为天心阁历史上最英明的一任阁主。大荒的史书，会不得不为她留下浓重的一笔。”
路飞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直姿态放松的洛羽忽然坐直了身体，原本松弛的目光也锐利地落在手中阵盘上。
盘面上，代表其他七支队伍的微弱光点，同时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