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几分缠绵的暖意，卷着街边树上的海棠花瓣，轻轻落在“松风茶社”的青瓦上。
这座茶楼开在京城西边的巷弄里，不算最负盛名，却胜在雅致清幽。
木质招牌上的三个字被岁月磨得温润，檐下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叮咚声混着隐约的茶香，飘出巷外。
红袖扶着戴着帷帽的沈沚阮下马车时，沈沚阮的目光先扫过茶楼周遭。
她看见巷口有卖花姑娘提着竹篮走过，巷尾立着两个挑担的货郎，看着都是寻常景象，可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沈小姐，您请。”宋林站在茶楼门口，见沈沚阮下了马车，立即上前拱手道。
沈沚阮看她一眼，带着红袖进了茶楼。
一楼大厅摆着些许桌椅，但空无一人，非常安静。
沈沚阮心下明了，看来这里是宋袭野的地方。
“小将军在二楼等您。”宋临在她身后恭敬地说道，“请您一个人上去。”
红袖听到此话，一下子挽住了沈沚阮的衣袖，“小姐！”
沈沚阮看了宋临一眼，转头拍拍红袖的手，“无妨，就在二楼，我一个人上去就行，等我下来。”
红袖只能点头，看着沈沚阮一个人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暗青色绒毯，绣着细密的松竹暗纹。
沈沚阮走在上面完全没有声音，只剩周遭一片寂静。
走廊尽头只开着一扇门，雕花木门完全开着，浓郁的茶香从门缝中溢出，不似寻常茶楼的烟火气，倒多了几分雅致与疏离。
沈沚阮走到那扇打开的门前，这才停住了脚步。
她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向里看去。
一座赤色雕花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慢慢走了进去。
刚绕过屏风，她便看见了宋袭野。
宋袭野就坐在茶桌对面的圈椅上。
今日的他与往日截然不同，没有穿惯常的窄口锦袍华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大袖素色长衫。
袖口绣着几缕暗银流云纹，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修长。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他英气逼人，丰神俊朗。
乍一看，褪去了往日的张扬与算计，竟真有几分文人雅士的温文尔雅。
见他做这身打扮，沈沚阮的脚步顿了顿。
她上一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袭野，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温润谦和，若是不知他上一世的为人行事，怕是真会被这副表象所迷惑。
见她进来，宋袭野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
他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他站起身，手甚至微微抬起，下意识想去拉她的手。
可指尖刚动，他便猛然想起今日约见的目的，他是来给沈沚阮留下好印象的，不是来惹她厌烦的。
往日自己那般强势，只会让她愈发疏离，今日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
宋袭野在心里告诫自己。
于是他硬生生克制住上前的冲动，只是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软软，你来了。”
听见宋袭野这般亲昵地叫她，沈沚阮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股厌烦感。
她依着礼数，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宋小将军。”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在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宋袭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但他也并未气馁。
他知道沈沚阮对他心存芥蒂和戒备，想要改变她的看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早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当初真的应该给她留个好印象的，宋袭野想到这里，心里微微有些后悔。
沈沚阮行礼过后，便站在原地，没有要落座的意思。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除了茶桌与圈椅，墙角立着一个雕花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件青瓷小瓶与古籍善本，看来真是想跟她说话而已。
她还注意到，自己进来后，那扇木门并未关上。
门外便是走廊，只要她出声，楼下的红袖或许能听到。
这个发现让沈沚阮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心底那点若有若无的安全感，也多了几分实在。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紧攥着帕子，一双清澈的杏眼带着警惕，始终与宋袭野保持着安全距离，像是准备随时离开这里。
宋袭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道，她还是怕他，还是对他充满了戒备。
他试图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安抚她的情绪，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往日里，他在昭阳公主面前向来能言善辩，自信满满。
可面对沈沚阮，那些圆滑的辞令、缜密的心思，竟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们二人每次见面，皆是不欢而散，实在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可供攀谈。
宋袭野张了张嘴，想说些茶楼的景致，又觉得太过刻意；想说些自己的心意，又怕太过唐突，让她更加反感。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墙角香炉中青烟袅袅上升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沈沚阮紧绷的侧脸，心中越发焦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茶盏，釉色温润的杯壁被他摸得泛起一层薄汗。
不行，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总得找点话题才行。
“你快坐，别一直站着。”宋袭野终于开了口，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碟上，眼睛一亮。
他记得昭阳公主最爱吃这些精致的点心，尤其是板栗桂花糕。
沈沚阮也是姑娘家，想来也会喜欢这些甜糯的吃食。
“你一路过来想必也累了，先尝尝这些点心。”宋袭野指着桌上的几碟点心，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这些都是今早特意让人从城南的福瑞斋买来的，新鲜得很。你看这板栗桂花糕，软糯香甜，应该合你的口味。”
沈沚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碟色泽金黄、撒着桂花碎的板栗桂花糕时，脸色瞬间变了。
她这辈子，最讨厌这点心，偏宋袭野还拿来恶心她。
沈沚阮嫌弃地看了一眼，转开眼，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涌上心头。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眼神中满是排斥，连余光都不愿再落在那碟糕点上。
别说去尝了，便是多看一眼，都让她觉得不适。
于是她绕过圆桌，径直走到离宋袭野最远的圈椅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