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夜色仍像浸透了墨的绸缎，死死裹着高卢城的轮廓。
启明星悬在西天，光淡得几乎要被乌云吞掉，城墙上的火把烧到了末尾，火焰蜷缩成橙红色的小点，勉强映出禁卫军重甲上的冷光 —— 那些银色胸甲已被血污染成暗褐，肩甲边缘的鎏金磨出划痕，蓝红织锦袖沾满沥青与尘土，唯有披风下摆的流苏还在风里微弱晃动，像濒死者的呼吸。
城下的嘶吼声却从未停歇。狮鹫军团的投石机仍在轰鸣，木质轮轴因彻夜转动发出吱呀的哀鸣，裹着沥青的火石划破夜空时，拖着细长的黑烟，砸在高卢城的石墙上迸出火星。
一块火石擦过中央箭楼的檐角，碎石飞溅中，两名禁卫军被砸中肩甲，重甲凹陷的瞬间，鲜血从铠甲缝隙里喷出来，顺着臂甲滴在城垛上，与之前的血渍汇成暗红色的溪流。
多兰首相戴勒曼斯站在箭楼阴影里，墨色外袍下摆沾着城墙上的血泥，他的目光掠过城下 —— 狮鹫军团的阵列已不如入夜时齐整，前排的圆盾倒了一片，有的盾面被滚石砸裂，有的插满箭矢，像刺猬的背。
但对方两万大军的压迫感仍在，士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涌，云梯一架接一架靠在城墙上，铁钩死死咬住城垛，爬在最前面的士兵握着短斧，斧头刃上还挂着禁卫军的链甲碎片。
“倒油！” 城墙上响起禁卫军小队长的吼声，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两名重甲步兵抱着陶罐，将滚烫的沥青顺着云梯往下泼，夜色里瞬间腾起白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爬在云梯中段的狮鹫士兵浑身裹上沥青，有的从云梯上滚落，砸在城下的尸体堆里，有的挣扎着抓住云梯，却被城上扔下的火把点燃，整个人变成一团跳动的火球，照亮了周围士兵惊恐的脸。
努哈克洛站在戴勒曼斯身侧，手指死死抠着城垛的石缝，指节泛白。他看见一名禁卫军刚用长矛挑落一名攀爬的狮鹫士兵，转身就被一支流箭射中咽喉，重甲的护颈没能挡住箭尖，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士兵闷哼一声倒在城墙上，手里的长矛还插在敌人的胸口。
另一名禁卫军立刻补上他的位置，捡起长矛时，指尖蹭到了同伴的血，却连擦都没擦，径直将长矛刺向又一名爬上来的敌人。
城下的撞车还在推进。两辆裹着铁皮的撞车此刻只剩一辆，另一辆早已被沥青点燃，烧成了黑炭框架，此刻这辆被数十名狮鹫士兵簇拥着，士兵们举着圆盾护住车身，箭雨落在盾面上发出 “叮叮” 的脆响，有的士兵中箭倒下，立刻有人从后面补上，推着撞车往城门方向挪。
城上的投石机瞄准了撞车，一块巨石呼啸着砸下来，却偏了几分，砸在撞车旁的士兵堆里，瞬间掀飞三四人，血肉溅在铁皮上，顺着缝隙往里渗。
就在这时，一道猩红的身影从狮鹫军团的阵列里冲了出来 —— 那是多尔丽安娜从小一同长大的闺蜜，亦是她最信任的封臣，现任狮鹫军团近卫团长的米娜叶嘉卡。
她勒住战马，金发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银质头饰上的纹路被火把余光映得隐约可见。
银灰铠甲紧贴躯体，肩甲上的狮形浮雕沾了血，却更显冷硬，猩红披风像一团火焰裹在身后，随着她握枪的动作猎猎飘动。
右手的长枪直指城墙，枪尖寒刃在夜色里闪着冷光，左腰的长剑鎏金剑柄与铠甲的银灰相映，划出利落的弧线 —— 自西北边境征战以来，她始终是多尔丽安娜最可靠的盾与矛，无数次替她挡下致命危险。
米娜勒转马头，看向阵后的多尔丽安娜。后者正骑着马，浅金色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冰蓝眼眸里满是焦躁：狮鹫军团的伤亡已超三成，前排士兵的甲胄上全是血污，有的靠在盾上喘息时，嘴角还在渗血；
投石机的操作手换了三批，最后一批是刚从步兵队里抽调的新兵，手臂抖得连火石都挂不稳，投掷距离越来越近。
有个年轻士兵刚举起盾就腿一软跪倒，手里的武器滚出去老远，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 他昨夜还在跟同伴说，打完这仗要回家娶邻村的姑娘。
米娜催动战马，来到多尔丽安娜身侧，长枪往地上一顿，枪尖扎进泥土里，溅起细小的石子。她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城墙，清丽的容颜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紧握枪杆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 这是她们从小约定的信号，代表 “我来打头阵，你放心”。
她身后的近卫团早已列好阵，银甲猩红披风，与她如出一辙，手里的武器都已出鞘，剑刃上的寒光比晨光更冷。
多尔丽安娜的目光落在米娜身上，又扫过身后的士兵，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指节泛白。
她知道米娜的近卫团有多能打 —— 去年西北边境的费尔德偷袭战，就是这支队伍顶着箭雨撕开了防线。
可此刻城墙上的禁卫军像疯了一样，滚石、沥青、火箭轮番往下砸，米娜的人冲上去，怕是也要像前面的士兵一样，变成城墙下的尸体。
她心里的焦躁像火在烧：战斧军团随时可能回援，南方其余各地驻军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攻击王都的消息，再拖下去就是死路；
可看着眼前这些疲惫到站不稳的士兵，看着那些倒在城下、连眼睛都没闭上的同伴，她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 —— 这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兵，是西北的守护者，现在却一个个变成城下的尸体。
就在她挣扎的瞬间，东方的天际线忽然亮了，淡淡的鱼肚白穿透乌云，把城墙染成了灰白色。城墙上的禁卫军欢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多尔丽安娜心上。
她看见一名狮鹫士兵抬头看了眼晨光，忽然就瘫坐在地上，任凭同伴怎么拉都不起来，只是喃喃着 “打不动了”；她看见米娜身后的近卫队员，有个年轻的小子悄悄抹了把脸，手背上全是血。
多尔丽安娜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冰蓝眼眸里的焦躁淡了些，只剩浓重的疲惫与不甘。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传令…… 停止攻击。”
米娜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刚要开口，却被多尔丽安娜抬手打断。
“不是不攻，” 多尔丽安娜的目光扫过阵列，落在那些尸体堆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兄弟们已经撑不住了，再攻下去，不等援军来，军团先得垮在这城墙下。” 她顿了顿，语气里又多了几分决绝，“退到三里外的林地休整，给士兵们喂点热食、包扎伤口，三个时辰后 —— 正午之前，必须重新发起进攻。”
米娜看着多尔丽安娜眼底的红血丝，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调转马头，长枪一挥，身后的近卫立刻收阵，跟着她往阵列后方退去。
路过那些瘫坐在地上的士兵时，她弯腰拍了拍一个小子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很坚定：“先歇着，等会儿跟我冲。” 那士兵愣了愣，慢慢爬了起来，捡起了地上的武器。
城墙上，戴勒曼斯看着狮鹫军团开始后撤，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血已经凉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努哈克洛靠在城垛上，大口喘着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他们…… 这是要休整了？”
“嗯，” 戴勒曼斯点头，目光看向南方，“最多三个时辰，他们还会来。” 他转身对身后的副将下令，“让预备军赶紧上城替换伤兵，给兄弟们送点热汤，伤口处理快着点 —— 正午之前，必须把城墙守好。”
禁卫军的士兵们开始换防，有的伤兵被抬下去，脸上还带着笑；有的新兵握着长矛，手还在抖，却死死盯着城下的方向。晨光越来越亮，照在城墙上的血渍上，泛着暗红色的光；照在那些破损的云梯上，照在烧黑的撞车框架上，把这场暂时停歇的血战，刻成了高卢城下最狰狞的印记。
米娜跟在多尔丽安娜身后，往林地退去。她回头看向高卢城，晨光里的城墙像一道冰冷的巨兽，挡住了所有希望。她握紧手里的长枪，枪尖的寒刃在晨光下闪着光 。
多尔丽安娜却没有回头，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更紧了。
正午的阳光刺破乌云，洒在高卢城下的焦土上，把昨夜的血渍晒成了深褐色的硬壳。
狮鹫军团重新列阵，陈兵高卢城下，多尔丽安娜勒着战马走在阵前，浅金色长发被阳光晒得有些干枯，冰蓝眼眸里没了黎明前的犹豫，只剩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抬手拔出长剑，银亮的剑刃映着日光，指向高卢城墙：“进攻！”
激战从正午持续到日落。残阳把天空染成了血色，高卢城墙下的尸体堆又高了一层，狮鹫军团与王庭禁卫军的尸体互相堆叠着，在死后依然纠缠一处。
一支羽箭擦过戴勒曼斯的肩甲，钉在箭楼的木柱上，他只是抬手扯了扯外袍，继续指挥。努哈克洛站在他身旁，手臂上缠着绷带，却仍握着剑柄。
当残阳沉到西方地平线，只余下一抹暗红的光，两名浑身是血的近卫士兵抬着米娜叶嘉卡的尸体走到多尔丽安娜的近前，她的泪水抑制不住的流下脸颊。
当夜幕时分，南方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队黑色的骑兵剪影，正朝着高卢城疾驰而来，那是南方军领雄狮军团的突击骑兵！
“败了……” 多尔丽安娜低声喃喃，冰蓝眼眸里的决绝彻底碎了，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她赌上了狮鹫军团的全部，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赌上了西北军领的未来，却终究没越过高卢的城墙。
夜色越来越浓，骑兵的马蹄声渐近，她站在焦土上，看着眼前的残兵与挚友的尸体，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 她失去了一切，连最后一点赌资，都输得干干净净。
战后第二天的清晨，高卢城的空气里还飘着未散的焦糊味，城墙上残留的暗红血渍被晨露浸得发暗，破损的云梯碎片堆在城门两侧，像是昨夜激战留下的疤痕。
城门缓缓开启时，晨光恰好越过城墙顶端，洒在城外整齐的军阵上 —— 那是雄狮军团的亲兵队列，银甲在晨光里闪着冷亮的光，步伐沉稳得没有一丝杂音。
马里奥元帅走在最前，银白甲胄被打磨得一尘不染，鹰翼般隆起的肩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胸甲中央的暗纹在晨光下隐约流转，颈间金链随步伐轻晃，与腰间红布上的银质挂饰相呼应。
他深棕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琥珀色眼眸扫过城门内的景象时，锐利中带着几分审视，覆着板甲的手自然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指节透着久经沙场的力道。
身旁的莱茵米尔紧随其后，金色卷发从头盔下漫出几缕，落在银甲鎏金的肩颈处。
胸甲上的金色雄狮浮雕栩栩如生，红袍裙摆下的鸢尾花暗纹若隐若现，右臂带爪的金属护臂泛着冷光，左手按在剑柄上，剑身透出的寒气与她清丽却决绝的面容相衬，每一步都带着女骑士特有的飒爽悍勇。
昨夜雄狮军团在城外扎营守卫了一夜 —— 战后王都防卫需慎之又慎，领主军未得允准绝不能贸然入城，这是为高卢城安全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城门内，戴勒曼斯与努哈克洛早已等候在那里。戴勒曼斯的墨色外袍已换过，只是眼底仍带着疲惫，见马里奥走近，他上前半步，目光落在对方甲胄上未擦尽的尘土痕迹；努哈克洛则微微颔首，视线扫过雄狮军团整齐的亲兵队列，紧绷了两夜的神情终于松了几分。
晨光里，四人身形相对，城门两侧的士兵持枪肃立，空气中没有多余的话语，却透着一种战事暂歇后的沉稳 —— 昨夜的混乱已过，王都的秩序，正随着雄狮军团的入城，慢慢重新凝聚。
这场由西北军领多尔丽安娜女侯爵联络王后、兵逼王都城下发动的叛乱，终于在马里奥元帅率领雄狮军团驰援、多尔丽安娜率八千残兵败逃后落下帷幕。
而当王国首相戴勒曼斯携同议长努哈克洛、王国元帅马里奥及雄狮军团长莱茵米尔跨马前往王宫时，看着王都街道上被投石器破坏的惨景时，众人心中都明白：这场战争无论结果如何，多兰王国都已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