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王宫之内,烛火通明,天明帝国的跨年之宴正其乐融融。琉璃灯的暖光晕染着殿宇,酒香与珍馐香气交织弥漫,满是跨越山海的团圆暖意。
东侧文官席上,众僚属围坐案前,或执卷低语,或对着简易舆图指画推演。他们热议着卢斯未来的治理,言谈间条理清晰,眼底满是治世期许,不时有人提笔记录灵光。
西侧武将席则是另一番豪迈景象。将领们不拘小节,解了皮带、扯开衣襟,小杯早已换了大碗,碗中满斟着美酒,大口吞咽间酒液沾湿衣角也浑然不顾。
席间畅谈沙场旧事、卢斯大捷的惊险,时而拍案叫好,时而放声大笑,粗犷喝彩震得宫灯流苏轻晃。
御座上的李患之见状,将月白色团龙服的广袖向上挽起,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诸位将军,今日跨年,朕与你们痛饮三碗!”
“陛下豪情!” 一众武将轰然喝彩,热血沸腾。这些常年征战的 “丘八” 们,再次真切感受到女皇的坦荡与豪迈,举杯回敬,殿内欢腾更甚,跨年宴的热闹推向顶峰。
殿内酒意渐酣,气氛愈发热烈。
武将席上觥筹交错,陆明义酒酣耳热之际,忽然转头看向身侧的蔺闻宇,脸上满是戏谑,扬声笑道:“唉我说蔺闻宇!这些年在军中,总听你挂着‘包饺子’‘包饺子’的,如今这词都成了咱们合围歼敌的口头禅了,你倒说说,这饺子到底是个啥稀罕物?你小子到底吃没吃过啊!”
“对啊对啊!” 顾俊川刚抿了半口酒,闻言立刻放下酒碗,凑过来附和,“老蔺,你天天把饺子吹得神乎其神,说什么皮薄馅大、鲜香扑鼻,我们听着都馋,却连见都没见过,今日可得给大伙说道说道!”
“就是就是!” 万历天也拍着蔺闻宇的肩膀,眼中满是好奇,“到底是啥滋味,能让你念叨这么多年?”
这一问,倒把蔺闻宇问得耳根发烫。他哪里吃过什么饺子?当年随李患之率骑兵攻打济城时,偶然听女皇提起过这种美食,说冬日里煮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皮薄馅足,暖心暖胃。
后来行军打仗闲暇时,他与一众武将喝酒吹牛,想起这旁人没听过的新鲜物件,便添油加醋神吹一通,把饺子说得天花乱坠,竟真把大伙唬得团团转。
再后来,他把 “面皮包馅” 的样子,比作大军合围、将敌兵困于核心的战术,久而久之,“包饺子” 就成了军中对围歼战的俗称。
方才众人谈及卢斯之战中合围敌军团的战术,陆明义才突然想起这俗语的由头,顺势打趣发问。
换作平日,蔺闻宇定能再胡诌几句蒙混过关,可今日当着女皇的面,一来怕胡说八道犯了欺君之罪,二来若是被陛下当面点破,实在太过尴尬。
他脸色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哎呀,都是多少年前听人随口提过的,具体啥样我也记不清了,喝酒喝酒,咱们不说这个!”
说着便要端酒转移话题,可武将们的起哄声早已传入御座。
李患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先是一愣,随即眸中闪过一丝恍然与歉意。
她忽然想起,当年攻打济城时,确实跟蔺闻宇提过家乡的饺子,还笑着说等战事平定,要请他尝尝正宗水饺,没想到这一忙,竟把承诺忘到了九霄云外。
“英婉!” 李患之忽然朗声道,目光投向殿侧侍立的唐英婉。待其上前,她转身吩咐侍从取来纸笔,伏案挥毫疾书,将饺子的面皮做法、馅料配比、蒸煮时辰一一写就,卷好递过去:“你持此配方去后殿,交代御厨按方制作,越多越好,朕要与诸臣一同共享美味!”
“遵旨!” 唐英婉躬身接过配方,郑重行了一礼,快步退下,脚步轻快中带着几分利落。
殿内众人闻言,顿时好奇不已,武将们暂时忘了起哄,目光频频望向殿后,连文官们也放下舆图,翘首以盼。
不到一个时辰,一阵鲜香之气便顺着殿门飘了进来,二十余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被侍者依次端上,白玉般的饺皮在青瓷盘中码得整齐,氤氲热气裹着肉香与葱姜气息,扑面而来。
为首的御厨躬身俯拜,双手奉上食盘:“启奏陛下,按您吩咐,饺子已蒸熟,请陛下品尝!”
李患之笑意盈盈走下御阶,取过银筷夹起一只,轻轻咬开一角 —— 肉汁瞬间在舌尖炸开,鲜香醇厚,葱姜的清香中和了肉腻,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至胸腹。
她满意点头,放下银筷摆手:“不错不错,正是家乡的味道!快,分赐给诸位臣工,让大伙都尝尝鲜!”
侍者们立刻分食,蔺闻宇望着送到面前的饺子,喉头滚动,双眼放光。当年陛下攻打济城时不过随口一提,他从未奢望过能真的吃到,如今竟在这卢斯王宫的跨年夜得偿所愿,一时满脸喜色,百感交集。
正当众人拿起碗筷,准备品尝这稀罕美味时,悠远的子时报夜钟声从王宫钟楼传来,清越绵长,划破了跨年夜的夜空。
李患之抬首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眸中映着灯火微光,转头看向蔺闻宇,笑靥如花打趣道:“饺子饺子,恰逢子时交汇,可是吃饺子的吉时!蔺闻宇,快尝尝,免得日后再被大伙追问,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今日,朕也算兑现当年的承诺了!”
殿内顿时哄堂大笑,武将们纷纷打趣着蔺闻宇,拿起筷子夹起饺子,鲜香之气混着欢声笑语,将跨年夜宴的热闹推向了新的高潮。
第二日巳末时分,晨光透过卢斯王宫行政殿的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卢雪娥与王孝光奉旨,引着乌拉德亲王缓步而入。
殿内静雅,只见李患之一身月白暗纹长裙立在窗前,裙摆绣着疏淡云饰,青丝松松挽起,仅簪一支玉簪,正凝神望着窗外王宫庭院的景致,闻声才缓缓转身。
她轻移莲步,裙摆扫过光洁的地面,步态雍容地落座御座,抬眸示意:“诸位免礼,起身就坐吧。”
卢雪娥二人谢恩落座,乌拉德却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目光不自觉迎上御座上的目光。
李患之的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过:四十余岁的年纪,鬓角已添了几缕银丝,略显消瘦的脸庞上,眼角爬着细密的岁月纹路,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挥之不去的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沉郁的失意。
“你便是乌拉德亲王?” 良久,李患之才幽幽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乌拉德心头一凛,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拘谨:“是,下臣乌拉德,乃卢斯前代皇帝撒拉哈之弟。”
“朕听闻,你兄长对你颇有成见。自他继位以来,便未让你参与半点朝堂实务,这些年,你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李患之的语气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可字字句句,却如利刃般精准刺中乌拉德积压多年的心事。
乌拉德身子微僵,喉间溢出一声不自然的闷哼,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袍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垂眸沉声道:“陛下博闻。此事确有缘由,当年是臣年少轻狂,无意间惹怒兄长,这不过是他对臣的略施惩戒罢了。”
“你并非无才,这般闲置多年,倒是浪费了才具。” 李患之往椅背上轻轻一靠,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椅臂,语气依旧淡然,“如今卢斯新定,朕有意让你出来做点事情。”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乌拉德心头,过往种种瞬间涌上心头。自从他在御前会议被撒拉哈污蔑里通外国,自那以后便心灰意冷,告病不再参与议政。
天明帝国与卢斯开战之后,即便身处闲散,他仍日日关注战报 —— 起初是一个个主力军团被击溃的噩耗,让他气愤难平、厉声喝骂;到后来,接连的败绩让他渐渐麻木,唯有午夜梦回时,天国大军的枪炮声总会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曾无数次期盼首相撒卡拉马能提议和谈,可等来的却是帝京被围、兄长暴毙的噩耗。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皇帝没了,重臣亡了,卢斯帝国彻底没了希望。
他原以为天国大军破城后,会将卢斯皇室斩尽杀绝,却没想到,管委会竟传来消息,要委任他出任资政官。
满心不解之下,今日又被引至王宫觐见这位天国女帝,心中既有忐忑,又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惶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患之见乌拉德怔在原地,神色间满是惶惑与茫然,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抬手示意他落座:“你不必惊疑,且听朕细说。”
她指尖依旧轻敲椅臂,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卢斯帝国已正式去帝号,改为卢斯王国,成为我天明帝国的海外藩属。
朕虽组建管委会总领卢斯政务,但管委会官员多为天国之人,对卢斯的风土人情、民生利弊未必全然通晓。
若仅凭一己之见贸然推行国策,难免有疏漏谬误,最终受苦的还是卢斯百姓,这绝非朕所愿。”
“故而,朕有意让你出任卢斯资政官。日后凡涉及卢斯的重大国策,管委会皆会咨询你的意见,择其善者而行之,务求兼顾天国法度与卢斯实情,让卢斯百姓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这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什么?”
乌拉德猛地抬头,双眼骤然瞪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被惊雷劈中。他怔怔地望着御座上的李患之,喉结滚动了几下,竟一时发不出完整的话语。
天明帝国已然全面占领卢斯,按他过往所知的征战常理,战败国的子民多半难逃被奴役的命运 —— 土地被侵占,财产被掠夺,生计被剥夺,何来 “令百姓受益” 之说?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位天国女帝不仅没有对卢斯皇室赶尽杀绝,反而要委任他为官,还要让卢斯百姓 “安居乐业”?难道卢斯人日后真能自由生产生活,而非沦为任人驱使的奴隶?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日心神俱疲,出现了幻听,又或是这位女帝故意用这番话语试探他的忠心。种种疑问在心头交织,让他脸色变幻不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患之见乌拉德仍怔忪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唇边笑意更深了些,转头对身侧的卢雪娥吩咐道:“雪娥,取那份近期拟定的卢斯王国规划书来。”
卢雪娥应声起身,从殿侧案几上取过一卷装订整齐的文书,缓步走到乌拉德面前递上。乌拉德指尖微颤地接过,迟疑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心头的惊疑,缓缓展开。
文书之上,一条条提要罗列得清晰分明:
关于修建卢斯王都通往东部要塞拜哈曼道路事宜汇总提要;
关于卢斯商贸规范与互通开展的汇总提要;
关于卢斯东部、北部沿海港口选址与建设的提要;
关于卢斯土地合理分配与耕作扶持的汇总提要;
……
每一条都直击卢斯眼下亟待解决的要害事务,绝非空泛之谈。
乌拉德越看心头越震,竟忘了顾忌君臣之别,随手翻到 “道路修建” 那一页细阅 —— 上面不仅详实描述了卢斯境内道路残破、通行艰难的现状,更明确提出 “以王都为核心,逐步向外围整修拓展” 的方案。
连商业互通的便利、百姓出行的益处,乃至粮草转运的便捷都一一列明,条理清晰,考量周全,毫无征服者居高临下的敷衍。
他合起文书,指尖仍在微微发颤,眼底褪去了大半的惶惑,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不可思议。他猛地抬头望向御座上的李患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陛…… 陛下,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呵呵。” 李患之轻笑一声,靠在御座上,神色淡然却难掩威仪,语气中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然,“你或许未曾听过我天明帝国的古语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乃上天之子,承天命统御万民,从来不是为了奴役苍生,而是要让四海之内皆得太平,让黎民百姓皆能安居乐业。”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乌拉德,字字铿锵:“朕既已将卢斯纳入天明藩属,便不会视其为异域弃地。这些规划,皆是为了卢斯的长治久安,为了让卢斯百姓能免于战乱之苦,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朕身为天子,一言九鼎,难道还会欺瞒你一个前朝亲王?”
天明帝国 “宸域” 三年元月初三,两道重磅谕旨于卢斯王都正式颁行。
其一,明诏册封前卢斯亲王乌拉德为卢斯王国资政官,总领卢斯本土民情咨询、国策辅理之责,辅佐管委会推进各项治理规划;
其二,昭示天下,天明帝国女皇李患之定于元月初十,启程返回中土大陆天明帝国本土。
历时数月征战,李患之亲率天明新军海陆十余万大军,自海路跨海远征,陆路协同推进,历经大小战役数十场,终是彻底击溃卢斯帝国主力,生擒残余贵族,瓦解其统治中枢,将这片广袤疆域完整纳入天明版图,设为海外藩属,成为帝国完全掌控的新大陆。
消息传至天明帝国本土,举国欢腾,而卢斯王都也在管委会与乌拉德的协同下,逐步从战乱阴影中走出,各项重建规划陆续落地。
然虽卢斯初定,李患之却无暇久留。她急于返回国内,还有更多的事务等待她去解决,安排好一切事务,李患之便于既定归期登船渡海向天明帝国本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