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照推着车走在清晨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晨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闷痛。
\"我这是怎么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明明做了最理智的决定，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市集上已经有不少摊贩开始摆摊，熟悉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林婉照机械地将自己的摊位支好，把一罐罐腌菜整齐地摆放在木板上。这些腌菜是她昨晚熬夜做的，每一罐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往常这个时候，她总会带着几分期待和满足，想象着顾客们品尝后的笑容。可今天，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
\"林姑娘，今天脸色不太好啊？\"隔壁卖布的王大娘关切地问道。
林婉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年轻人别太拼了，身体要紧。\"王大娘摇摇头，又压低声音，\"对了，那个以前常来帮你的俊俏小伙子呢？最近怎么没见着？\"
林婉照的手一抖，差点打翻一罐腌菜。她迅速稳住罐子，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波动：\"他...他有事。\"
王大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但眼神里的探究让林婉照如芒在背。
整个上午，林婉照都心不在焉。顾客问价格，她要反应好一会儿；找零钱时，数了好几遍还是出错。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街角瞟，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又害怕他真的出现。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在心里狠狠责备自己，\"明明已经拒绝他了，就该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可心偏偏不听话。每一次脚步声靠近，她的心跳就会加速；每一次抬头没看到阿宸，心里又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正午时分，市集上的人渐渐少了。林婉照揉了揉酸痛的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从街尾传来。
\"哟，这不是卖腌菜的小娘子吗？\"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林婉照抬头，看到三个地痞模样的男子晃悠过来，为首的正是这一带有名的恶霸赵三。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赵大哥，要买腌菜吗？\"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赵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买？老子吃你的腌菜是给你面子！\"说着伸手就要去拿罐子。
林婉照急忙拦住：\"赵大哥，小本生意，实在赊不起...\"
\"啪！\"赵三一巴掌拍开她的手，\"给脸不要脸是吧？\"
林婉照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周围几个摊贩见状，纷纷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没人敢出头。
赵三得意地环顾四周，伸手就要去抓林婉照的手腕：\"小娘子，不如跟哥哥我...\"
\"住手！\"
一声冷喝如惊雷炸响。林婉照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已经挡在她面前——是阿宸！他不知何时出现的，此刻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凌厉气息。
赵三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哟，哪来的小白脸想英雄救美？\"
阿宸的声音冷得像冰：\"给你三息时间，滚。\"
\"找死！\"赵三大怒，抡起拳头就朝阿宸面门砸去。
林婉照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料中的撞击声却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看到阿宸不知怎么已经扣住了赵三的手腕，轻轻一扭，赵三就痛得跪倒在地。
\"大哥！\"另外两个混混见状冲上来。
接下来的场景让林婉照目瞪口呆。阿宸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见他身形一闪，两个混混就相继倒地呻吟。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三个恶霸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
\"再让我看见你们骚扰她，\"阿宸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赵三捂着脱臼的手腕，脸色惨白：\"你...你给我等着！\"撂下狠话后，三人狼狈地逃走了。
市集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阿宸。林婉照也呆住了，她从未见过阿宸这一面——凌厉、强势，甚至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这哪里还是那个每天帮她推车、陪她聊天的温和青年？
阿宸转过身来时，脸上的冷峻已经褪去，又恢复了林婉照熟悉的那种温和神情：\"没事吧？\"他轻轻执起林婉照红肿的手，眉头紧锁。
林婉照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抽回手：\"没...没事。谢谢你。\"
\"你的手需要处理。\"阿宸说着，已经开始帮她收拾摊位，\"今天先回去吧。\"
林婉照想拒绝，可看着他熟练地收拾着她的东西，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而且...她确实心有余悸。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早上的尴尬和刚才的惊险都封存在里面。林婉照偷偷瞥了阿宸几眼，发现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怎么会打架？\"最终，林婉照还是忍不住问道。
阿宸的脚步顿了一下：\"小时候跟师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林婉照\"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她心里明白，阿宸刚才展现的身手绝非\"学过一些\"那么简单。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回到家，阿宸熟门熟路地找出药箱，拉着林婉照坐下。他先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红肿的手背，然后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
药膏清凉，阿宸的手指温暖。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交织在一起，让林婉照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低着头，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宸的呼吸拂过她的手指，轻柔得像羽毛。
\"疼吗？\"阿宸低声问。
林婉照摇摇头，喉咙突然发紧。此刻的阿宸温柔得让她心碎，她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身份差距，没有京城与市井的天壤之别，只有他们两个人。
\"早上...我说的话...\"林婉照艰难地开口。
阿宸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我明白你的顾虑。\"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只是...请别把我推开，至少让我保护你，好吗？\"
林婉照的眼眶突然发热。这样卑微的请求，从这样一个刚刚还威风凛凛击退恶霸的男子口中说出，让她筑起的心墙开始动摇。
\"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她声音微颤。
阿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值不值得，应该由我来判断。\"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林婉照无法抗拒的真诚与坚定。她感到自己的防线正在崩塌，理智与情感在激烈交锋。
就在这时，阿宸突然闷哼一声，脸色一白。
\"怎么了？\"林婉照惊慌地问。
\"没事，可能是刚才动作太大，扯到了旧伤。\"阿宸勉强笑了笑，但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婉照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臂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阿宸想拒绝，但林婉照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臂，轻轻卷起袖子。一道狰狞的伤口映入眼帘，血迹已经渗透了里衣。
\"你...你这个傻子！\"林婉照的声音带着哭腔，\"受伤了还逞什么强！\"
阿宸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找干净布条和清水，嘴角却微微上扬：\"值得。\"
简单的两个字，让林婉照的眼泪终于决堤。她一边哭一边为他清理伤口，动作却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别哭，\"阿宸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擦去她的眼泪，\"小伤而已。\"
\"才不是小伤！\"林婉照抽噎着，\"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
\"林婉照，\"阿宸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神情无比认真，\"看着我。\"
林婉照抬起泪眼。
阿宸的指尖还沾着药膏的清冽气息，却在触及她下颌时蓦地一颤。他凝视着眼前这张沾泪的面容——她哭起来也是极好看的，鼻尖微红，睫毛上挂着细碎泪珠，像晨露压弯的兰草。
\"林婉照。\"他忽然唤她全名，声音沉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震出来的，\"我心悦你。\"
窗外竹影婆娑，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林婉照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幽深如潭，倒映着她仓皇的影子。
\"不是因你孤苦无依...\"他拇指轻轻蹭过她眼下泪痕，粗粝的茧子刮得皮肤微微发烫，\"是爱看你揉面时手腕转出的弧度，爱听你与买主讨价还价时的伶牙俐齿，连你今晨拒我时咬紧的牙关...\"他突然低笑一声，\"都叫我辗转难忘。\"
林婉照呼吸一滞。这话太直白，烫得她耳根发麻。她下意识揪住裙裾，细葛布在掌心皱成一团。从前听巷口王婆子说书，那些才子佳人的词话本子里，哪有这样剖心挖肝的告白？
\"你...\"她刚开口，一滴泪就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阿宸的手立即收紧了，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她纤细的指节纠缠，像老树根缠着青藤。
小炉上煎着的药忽然\"噗\"地溢出来，苦涩的药香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林婉照慌忙要起身，却被阿宸按住了肩膀。他右臂的伤处渗出血丝，在月白中衣上洇开一朵红梅。
\"别动。\"他声音哑得厉害，\"回答我。\"
林婉照望着那抹刺目的红，\"...\"她哽咽着去碰他伤口，指尖抖得厉害，\"京城贵女如云，何苦...\"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被揽入怀中。阿宸的心跳又急又重，隔着衣衫传来灼人的温度。他下颌抵在她发顶，呼吸间带着隐忍的颤：\"她们不是你。\"
这句话终于击溃了林婉照所有防线。她攥住他衣襟，眼泪浸透三层衣衫：\"我...我也...\"羞耻与欢喜在胸腔里翻涌，竟叫她吐不出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阿宸忽然松开她，退后半步。这样更容易看清林婉照的容色。夕阳从窗棂斜照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仰头看她温柔开口\"跟我回京。\"他执起她冰凉的手贴在胸前，\"让我光明正大护着你，可好？\"
林婉照望着他殷切的眼神，忽然记起她才16岁，却已经独自在这世间挣扎了太久。此刻这个人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烫得她心尖发疼。
\"若...若你家人嫌我...\"她声音细如蚊蚋。
阿宸突然起身，带着薄茧的掌心捧住她的脸。他凑得极近，近到能数清她睫毛上未落的泪珠：\"萧家祠堂里供着太祖亲题的'耕读传家'匾额。\"他拇指摩挲她眼下那颗淡褐小痣，\"我祖母当年，是抱着纺锤嫁进家门的。\"
林婉照瞳孔微缩。这是第一次，他提及家族往事。萧姓...京城望族...她忽然不敢深想，只觉被他触碰的肌肤都要烧起来。
\"应我。\"阿宸额头抵住她的，呼吸交错间带着药香的苦涩，\"说'好'。\"
窗外归巢的雀儿扑棱棱掠过屋檐，惊落一串积雨。林婉照在那一瞬恍惚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响。她闭眼，任由最后那滴泪滚落：\"...好。\"
阿宸的呼吸骤然停滞，继而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将她搂进怀里时，手臂肌肉绷得发颤，却小心避开了伤处。林婉照的脸贴在他颈窝，嗅到混着血腥气的沉水香味道。
\"三日后启程。\"他吻她发顶的声音闷在胸腔里，\"我带你去看长安城的灯火。\"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入宫门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