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的大脑中全是嗡鸣。
她没有动，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因为三日月宗近也没有更多动作，林雨甚至感受到更多湿润，砸在了她的皮肤上，那层虚假的画皮传递来液体滑动的湿润感，她摸索着摸了摸三日月宗近的脸，指尖也全是湿润。
“你在，哭什么。”
林雨的心头被困惑和莫名的滞涩感堵塞住，说话似乎都变得艰难。
她偏过头，看见了那张几乎举世无双的绝美面孔，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也沾湿了三日月的睫羽，那抹随着融合同振分灵而恢复成弦月的猩红弯月被敛在睫帘下，苍白的发丝同他的头一并抵在林雨侧脸，带来些许毛绒的触感。
他在哭啊。
林雨终于还是挣扎一番，面对向三日月，她拢紧衣襟，有些局促，又有些茫然。
“你怎么会知道？”
陆奥守知道就算了，他和林雨坦白过，他可以听见一部分林雨情绪激烈时的话语，但三日月？
是因为死亡吗？
林雨好像突然明白了。
她在二十岁猝死成为了审神者，那么她十六岁时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呢？
“已经不痛了。”
林雨叹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三日月宗近的头顶，“真是的…你怎么能知道呢？”她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她的人生不完美，没有完美的人生，但她能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完美，也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她认可自己的每一处疤痕，那是她无可避免的生长痛。
如老树嶙峋难看的皮，如峭壁上风沙劈砍的痕迹，林雨不会否认自己的人生，她认可自己，知道自己的所有缺点。
但她对于别人的怜惜，却是无措，因为面对过太多来自陌生人的询问，林雨才学会了遮掩，她疲于应对。
“不问好不好？”林雨的拇指抹过三日月的面庞，将那湿润擦进三日月的鬓发。
三日月宗近低垂着头，沉默着感受头顶的摩挲，他回答：“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不明白。”
“人类，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内部的纷争，他人的谋害，以及…”
三日月没什么不明白的，他只是为那一瞬的触动，而走下神坛。
为林雨。
“好。”他最后说道，“我不问。”
不问，也知道。
林雨的精神总如那峭壁上岌岌可危的歪斜老木，但那老木的根系深深扎进整个山体。
至少现如今，林雨再也不会放弃生，选择死。
“三日月，”林雨把三日月抱住，按进怀中，三日月愕然一瞬，就顺其自然的被抱住了脑袋，他感受着审神者的手一下一下穿过他的发丝，宛若在安抚一个…受惊小生物。
到底谁才是那个需要安抚的受惊小生物呢？
三日月内心有些莫名失笑。
“你一点也不像一个三日月，不像一个老爷爷。”林雨梳理着三日月宗近的头发，方才三日月为她编发，现在该她来安抚三日月了。
“该是我不明白才对。”
女子轻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依旧带着些微的困惑。
“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们的历史，但，我至少不是会将你视作珍宝的那位…是叫宁宁夫人吗？”
“我，从未好好照料过你，也不擅长服侍你，三日月，你，为什么还会认定我呢？”
“我甚至不喜欢使用你去战斗。”
三日月宗近蜷缩在林雨怀中，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怪异，但三日月侧卧着，头搭在林雨的怀中，他闭上了眼，华丽的声线缓缓流出。
“主公。”
“没有为什么。”
三日月宗近回答，“宁宁夫人是我曾经的主公，您是我现在的主公。”
“我认定她，和认定您，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是您的刀。”
“我本就不是为战斗而诞生的刀剑男士，您不喜欢使用我是正常的，但这和我是否认定您没有关系。”
“是三日月也好，不是三日月也好。”
“因为您是我的主公，所以我才是三日月宗近。”
“刀没有选择主人的权利，而您有选择刀的权利，您唤醒的三日月宗近是我，我就是您的三日月宗近。”
“像三日月也好，像老爷爷也好。”
“主公。”
“您认为这重要吗？”
“我因为是您的刀剑男士，是您的三日月宗近，所以成为这样一振不像三日月宗近的三日月宗近。”
“我独属于您，您该高兴才是。”
语毕，三日月宗近喉中溢出些许轻笑，他感受着头顶抚摸的片刻停顿，那在无数振三日月宗近中，在无数振暗堕三日月中，都更显独一无二的，对主公的信赖。
每一振刀剑分灵被唤醒时，就不再是格式化意义上的刀剑男士，他们都只属于他们会认定的那个主公。
林雨有点感动。
但她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提起了方才三日月宗近的冒犯。
“三日月，我知道你是我专属的刀剑男士了。”
“但是，随便扒一个女生的衣服只是为了看看疤，还是很不礼貌。”
她轻轻拍了两下三日月宗近的头顶，这个角度她看不见三日月宗近略僵滞的神色，某种程度上，她很擅长破坏气氛。
“如果我穿的是吊带衫，你看了也就看了。”
“但是我裹得严严实实，你专门扒拉我衣服，就不对了知道吗？”
三日月宗近诡异的沉默了。
他那也只是冲动之举，他那时在想什么？
他在想：陆奥守说主公那里有留下伤疤，那伤疤是什么模样的？
他纯粹想看看那伤疤，在之后就是情绪化的行为，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回忆起来，按照审神者动辄因肌肤相贴，就踢飞，扇飞，原地爆炸的薄面皮……林雨真的对他相当宽容了呢。
但三日月宗近会道歉吗？
他才不会。
“主公，您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他的同意的吗？”三日月宗近转移话题，“其实，融合的不太彻底。”
他坐起身，林雨就松开他，三日月宗近的苍白短发再次由发根开始转化成深蓝，他眼底的猩红重新变成了浅金色的弦月。
这副模样让林雨都有点恍惚，她都快不记得这个三日月宗近不是白发的模样了。
“我和他说了您的故事。”
三日月宗近抬起手，林雨感觉右手有些被牵动，她抬手看了看，那根若隐若现的契约红线早在她回归时就重新连上，圈圈缠绕在林雨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牵系在三日月的双腕，林雨略微沉默。
三条家的这对兄弟，一左一右把她两个胳膊都绑了，这是想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不，完全是今剑狼子野心成为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三日月温水煮青蛙…林雨心中吐槽，却已经不再排斥被紧紧握住双手的感触，不得不承认，初来时的担忧还是成了真，在长久的相处下，她有些…离不开大家了。
虽然大家都很奇怪，但她也很奇怪不是吗？
区区性格缺陷，她也有。
而只有她的刀剑男士，能无条件的包容下她的性格缺陷，这一点就算是她的身生父母都做不到。
“然后他就同意了。”
三日月说完，林雨看着他。
半晌，林雨忍不住问：“没了？”
三日月微微歪头，真切困惑：“还要有什么？”
又过了片刻，三日月宗近笑了，林雨面色微愠，三日月宗近的话就如同故事的开场白是：从前有一个国家。
然后下一句衔接的便是：这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
故事从开始到结尾，短短两句总结了全部，可以说半句废话都没有，又全都是废话。
看着林雨逐渐扭曲的表情，三日月宗近认真的想了想：“嗯…他还在。”
“但他随时能被我完全融合。”
林雨微愣。
“他还在？”
林雨看着三日月宗近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眼睛中看见熟悉的神明懵懂之色，那个三日月宗近就真的像一个总乐呵呵什么也不在乎的小老头。
所以他真的被融合时，林雨还是有点难过的——毕竟白三日月媚主，她偶尔有点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