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腥甜气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脚下松软的腐殖层不知何时已被坚硬、潮湿的岩石取代,颜色也从深褐转为一种不祥的暗红,仿佛被陈年血渍反复浸染过。四周那些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在这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界线阻挡,变得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矮、叶片边缘带着锐利锯齿的怪异灌木,枝杈扭曲,如同挣扎的困兽。
三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那气息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
眼前,便是辛奇峡谷的真正入口。
那并非一个规整的、如同人工开凿的门户,而是大地自然裂开的一道狰狞伤口。两侧的岩壁并非垂直向上,而是以一种倾轧的姿态向内倾斜、挤压,在最顶端几乎要合拢,只留下一线微弱的天光,吝啬地洒落下来。这使得峡谷内部的光线异常昏暗,像是提前进入了黄昏,又像是踏入了一头巨兽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咽喉深处。岩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墨绿色的苔藓,湿滑得反着幽光,其间蜿蜒着一道道深褐近黑的污迹,从高处一直延伸到视线不可及的黑暗里,仿佛是某种巨大生物爬行过后留下的干涸黏液,又像是岩石本身渗出的脓血。
一种低沉的、若有若无的嗡鸣声,或者更像是某种庞大生命体缓慢搏动的心跳,通过脚下的岩体隐隐传来,敲打着人的脚底板,直透心扉。
“好家伙,”张骁咂了咂嘴,试图驱散心头那份莫名的压抑,他掂了掂手中那柄看似古朴、却隐有寒光流转的青铜剑,“这地方,还没进去,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比上次在沙漠钻那个流沙下的神殿还邪门。”
陈青梧俏脸凝霜,一双明眸警惕地扫视着入口处每一寸不寻常的细节。她背上那柄被称为“古剑”的兵刃,在鞘中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清鸣,那是遇到非同寻常的“气”时才会有的反应。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剑柄,像是在安抚一位躁动不安的老友。“气场混乱,生机与死气纠缠不清,还掺杂着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贪婪意念。大家小心,这里的‘东西’,恐怕不仅仅是植物那么简单。”
陆子铭推了推他那副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累赘的金丝眼镜,脸上混杂着学者式的兴奋与显而易见的紧张。他取出一个强光手电,光束刺入峡谷的昏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光柱的边缘都被那浓郁的黑暗吞噬、扭曲。“岩壁上的苔藓种类未见记载,还有那些污迹……成分不明。空气中的腥甜味,源头很可能就在里面。根据玛雅文明对‘休戚’(xibalba,意为恐惧之地)的描述,通往彼界的入口往往伴随着异象、怪声和扭曲的植被,这里……非常符合。”
“得,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咱们是来给人家送点心的了。”张骁撇撇嘴,试图用玩笑驱散越来越浓的紧张感,但他紧握着青铜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体内的“星际寻宝系统”从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就持续发出一种低频的、环境风险等级的警示,虽不激烈,却如同芒刺在背,提醒着他此地潜藏的危险。
陈青梧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一丝弧度,在这压抑环境中,张骁这种粗线条的乐观,有时反倒成了一剂定心丸。“少贫嘴。留意脚下和头顶,我感觉……有东西在看着我们。”她的“天工系统”正在全力运转,分析着环境数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一片混沌,磁场异常,生命信号杂乱无章,仿佛整个峡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迷阵。
三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体内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修真之力——源自各自传承的独特“气感”——缓缓调动起来,流转于四肢百骸,以提高反应速度和感知能力。张骁一马当先,青铜剑斜指地面,脚步沉稳地踏入了那道如同巨兽之口的峡谷裂缝。陈青梧紧随其后,古剑虽未出鞘,但她周身已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清气,摸金校尉的灵觉提升到极致。陆子铭则走在最后,一手握着手电,另一只手捏着几张特制的、绘有朱砂符文的皮纸,这是他发丘天官一脉用来应对非常之物的手段之一。
一踏入峡谷,光线骤然暗淡,温度也似乎下降了几度,那股腥甜气息更加浓郁,几乎化不开。两侧倾轧的岩壁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仿佛随时会合拢,将闯入者永远留在这里。脚下的路并不平坦,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棱角尖锐的碎石。手电的光柱在岩壁和地面上移动,那些深色的污迹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有些地方甚至汇聚成了小片黏糊糊的浆液,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气味。
“你们看那边。”陈青梧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向左侧一片相对干燥的岩壁。
光柱移过去,只见那片岩壁上,赫然有着几道巨大的、深深的刮痕,像是被某种拥有巨大力量和多只爪子的生物反复抓挠过,岩石都被剖开,露出里面新鲜的色泽。刮痕附近,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碎片,大小不一。
陆子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较大的,凑到眼前仔细观看,又用手电光透射。“是骨头碎片……看这骨质结构和厚度,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亚马逊大型哺乳动物,像是……某种蜥蜴类或者鳄类的骨骼,但比例不对,太大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碎片边缘有被腐蚀和撕裂的痕迹,不像是捕食者啃咬,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绞碎、吸收了养分后丢弃的。”
此言一出,三人心头都是一沉。联想到之前蝙蝠伤口那被藤须缠绕吸收的诡异景象,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是那些‘血藤’?”张骁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角落,仿佛那些手腕粗细、暗红色的藤蔓随时会从任何地方钻出来。
“极有可能。”陈青梧点头,她的天工系统对那片骨头碎片进行了快速扫描,“数据显示,骨质内的有机物流失异常严重,几乎只剩下无机质,这种抽取效率,远超已知的任何一种寄生植物。”
为了更清晰地观察环境,陆子铭从背包里取出几根冷光棒,弯折激活后,分别扔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幽绿色的冷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周围映照得更加清晰,却也增添了几分鬼气森森的氛围。
借着冷光棒的光芒,他们看到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细节。不仅仅是抓痕和骨头碎片,在一些岩壁的凹陷处,堆积着更多动物的骸骨,大部分都已不完整,像是被随意抛弃的垃圾。有些骸骨上,还残留着些许干枯的、暗红色的纤维状物质,如同血管干瘪后的残留。
“这里不像猎场,”张骁缓缓说道,青铜剑的剑尖微微抬起,指向峡谷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倒更像是一个……餐厅,或者说,屠宰场后的垃圾堆。”
他的比喻让陈青梧和陆子铭都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入口区域,似乎就是血藤筛选、处理“食物”的第一道工序地点。那些不幸闯入的动物,在这里被捕获、杀死,有价值的部分被藤蔓吸收,剩下的残骸则被随意丢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岩石摩擦声融为一体的“沙沙”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三人瞬间噤声,猛地抬头。
只见在峡谷入口顶端,那片几乎合拢的岩壁缝隙间,无数暗红色的影子正在缓缓蠕动。那是密密麻麻、相互纠缠的血色藤蔓,它们如同沉睡巨兽的血管网络,布满了整个入口的“天花板”。之前因为光线昏暗和角度问题,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发现。此刻在冷光棒的幽绿光芒映照下,那些藤蔓的轮廓清晰起来,它们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移动、交织,仿佛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一些藤蔓的末端,还滴落着粘稠的、猩红色的液滴,落在下方的岩石上,发出“嘀嗒”的轻响,汇入那些深色的污迹之中。
它们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在那里缓缓蠕动,散发着冰冷而贪婪的气息,仿佛在默默注视着已经踏入罗网的三只“猎物”,评估着,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我们……已经在它的‘嘴’里了。”陈青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决然。她缓缓将手按在了古剑的剑柄上,一股凛然的剑意开始在她周身凝聚。
张骁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燃起一股炽热的战意。“妈的,管它是餐厅还是屠宰场,想拿咱们当点心,也得看它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他体内的寻宝系统那持续不断的警示,此刻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卸岭力士一脉传承的悍勇在血脉中涌动。
陆子铭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朱砂符纸捏得更紧,另一只手则快速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观测到的藤蔓特征和行为模式,试图为接下来的行动寻找一丝规律或破绽。“它们现在似乎处于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是在消化,还是在等待什么触发条件?”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峡谷入口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头顶持续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以及那腥甜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叹息。
他们刚刚踏入这片禁忌之地,而黑暗,才刚刚开始展露它狰狞的一角。前方的路,注定要用勇气与智慧,乃至鲜血,去一步步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