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卷 · 第四章：暗流
七月的雷暴雨，在夜间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雨水不是滴落，而是狂暴地抽打着窗户，仿佛无数冰冷的鞭子，要将玻璃抽碎。闪电如同苍白的、痉挛的神经，一次又一次地撕裂漆黑的夜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栋老旧的公寓楼都在微微颤抖。
林晚在一声近得仿佛就在楼顶炸开的惊雷中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空的。
周哲不在床上。
一股寒意，比窗外的暴雨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她。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客厅？厨房？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那面镜子？
她屏住呼吸，在雷声间歇的短暂寂静里，侧耳倾听。除了雨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屋子里一片死寂。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只受惊的猫，挪到卧室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没有脚步声，没有水流声，没有……人声。
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雨。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锁，将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的闪电，像垂死者的回光返照，瞬间将屋内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借着那短暂到极致的闪电光亮，她看见了。
周哲。
他背对着卧室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落地镜前。
不是路过，不是偶然驻足。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距离镜子不到半米，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凝视着镜中的什么。他的身影在闪电的映照下，投下一个庞大而僵硬的阴影，与镜框繁复扭曲的凋花影子纠缠在一起，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断裂。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半夜独自站在镜子前？
一道特别刺眼的闪电划过，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就在这一瞬间，林晚清晰地看到——镜子里，映出的不仅仅是周哲的背影轮廓。在那光滑的镜面中，本该是周哲正面影像的位置，因为角度的关系，她看不太清表情。但是，她看到镜中周哲的右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抬起来，似乎想要去触摸镜面！
而真实的周哲，他的手臂，依旧垂在身体两侧！
镜里镜外，动作不同步！
真实的周哲静止不动，而镜中的“他”，却在试图行动！
林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呜咽，她几乎要冲出去，将他从镜子前拉开。但就在她准备行动的刹那，又一道雷声炸响，震耳欲聋。
雷声过后，周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突然从梦游中惊醒，或者说，像是被切断了某种连接，原本僵硬的肩膀线条松弛下来。他抬起手，有些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然后慢慢地、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滞，转过了身。
他的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但林晚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了客厅的黑暗，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卧室门缝后的她身上。
那一刻，林晚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不是“感觉”到她在那里，他是“知道”。
周哲没有开口，也没有走过来。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转身，步履有些拖沓地，走向了厨房的方向。接着，传来了倒水的声音。
林晚飞快地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比刚才被雷声惊醒时还要剧烈。
那不是周哲。至少，不完全是。
刚才站在镜子前的，那个与镜中影像动作分离的，那个在雷声后仿佛被“唤醒”的……是什么东西？
那一夜剩下的时间，林晚再未能合眼。她听着周哲在客厅里走动，喝水，最后回到卧室门外，轻轻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发现被反锁后，他停顿了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脚步声远离，似乎是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有质问，没有解释。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她恐惧。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再次炙烤着大地，但公寓里的空气却凝固得像一块坚冰。周哲表现得一如往常，甚至比前几天更加“正常”。他准备了早餐，语气温和地和她说话，仿佛昨夜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林晚却无法再欺骗自己。裂痕已经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深渊，而深渊之下，是涌动着的、她无法理解的黑暗暗流。
她开始更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警惕观察周哲。她发现，他的“体贴”变得更加精准，但也更加……模式化。他笑的弧度，说话时停顿的节奏，甚至眨眼频率，都隐隐透着一种被设定好的僵硬。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开始在一些反光的表面里，看到令人心惊的东西。
有一次，周哲在厨房切水果，她正好从光洁的冰箱门上看到他的倒影。那个倒影举着刀的动作，比现实中真实的他要慢上微不可察的一拍，而且，刀刃的角度……似乎更倾向于对着他自己手腕的方向，带着一种冰冷的、自毁般的暗示。
还有一次，周哲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旁边的电视机黑屏上投下一个清晰的倒影。那个倒影里的“周哲”，并没有在看书。他的头微微歪着，目光……越过了书本的阻碍，直直地、带着一种贪婪的审视，落在坐在沙发上的林晚身上。而当真实的周哲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对她微笑时，电视机屏幕上的倒影，才同步地、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这些细微的、转瞬即逝的“不同步”，像一把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林晚濒临崩溃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处不在的、真伪难辨的恐怖逼疯了。
周哲不再是她的盟友，甚至可能不再是完整的他自己。他成了一座桥梁，一座连接着她与那个镜中存在的、充满恶意的桥梁。暗流在他体内涌动，随时可能冲破那层名为“正常”的薄薄表皮，将她彻底吞噬。
她不敢再与他长时间独处，不敢再与他对视，甚至不敢再吃他亲手准备的食物。每一次他靠近，她都能感觉到那镜中存在的冰冷气息，如同附骨之疽，透过周哲的身体，向她蔓延过来。
这个夏天，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而难熬。阳光越是炽烈，屋内的阴影就越是浓重。而那涌动的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正蓄积着力量，等待着某个时刻，喷薄而出，将一切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