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荣起放下电话的指尖还泛着白，窗外的麻雀忽然扑棱棱飞起来，带起的槐树叶落在窗台上。
他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会儿，起身从文件柜里翻出城关镇卫生院近三年的财务报表 —— 后面两年理应最新的报表卷的跟毛草纸一样。
“合并…… 哪是搭个框架就完的事。”
他拿着红笔在 “应付职工薪酬” 那栏点了点，然后在另外的纸上写上数字，笔尖戳破了纸。
去年冬天卫生院职工来局里讨说法的场景突然冒出来：有人抱着暖气片哭，有人举着工资条发抖，陶孟治当时叉着腰站在走廊里骂，说他们是 “给脸不要脸”。
方荣起正对着报表发怔，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邢副局长探进头来，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老方，这是中医院的年度考核表，老张刚让人送过来的。”
他瞥见桌上的报表，声音低了些，“陶书记那边…… 没说方案哪儿不行？”
方荣起把信封推过去：“没说。就说班子要讨论，定稿后再下发给咱们。”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你去档案室把中医院近五年的资产清查报告调出来，尤其是医疗器械那块。”
邢副局长刚走，毛副局长就来了，手里攥着张便签：“刚接到县医院电话，寇院长说想跟咱们聊聊乡镇医疗资源整合的事。”
“寇如准？” 方荣起挑眉。
这位县医院院长—他曾经的老上级，向来不愿意掺和乡镇的事，去年城关镇卫生院缺救护车，他让人去借，寇如准只扔了句 “我院的车连本院都不够用”。
“他说下午三点过来。”
毛副局长把便签放在桌上，“要不要推了？现在这节骨眼……”
“让他来。” 方荣起突然抓起茶杯，“正好问问他，当年为啥不肯接陶孟治。”
下午三点，寇如准踩着点进了办公室。
他穿着中山装，所有的扣子都扣的严严紧紧，里面白衬衣，袖子略短，露出手腕上的老上海手表。
坐下没喝茶，先开了口：“听说你们要把城关镇卫生院并给中医院？”
方荣起没接话，递过去一根烟：“寇院长消息够灵通。”
“上周去城关镇义诊，看见陶书记在卫生院门口站着。”
寇如准点烟时手很稳，“他盯着药房那扇破窗户看了足足十分钟，我就知道要出事；后来一扫听，果真如此！”
他吐出的烟圈在日光灯下慢慢散了，“当年你同意把陶孟治放到城关镇，我就跟你说过，那地方庙小，容不下他这尊‘神’。”
方荣起的指节在膝盖上磕出轻响：“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再说了，当年还不是你不要？寇院长今天来，不是为了翻旧账吧？”
“我就是来提个醒。” 寇如准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中医院照相的机子是之前淘汰的旧型号，城关镇卫生院那台机子早就该报废了。真合并，光设备更新就得不少钱。另外，卫生院的人放到中医院来？他们能干嘛？要是让中医院这边的大夫去城关镇，那人能没情绪？情绪不好，对待病人好不了，回头病人骂医院和医生，那医生骂谁？骂的是卫生局。”
他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还有陶孟治。张佑安是搞中医的，性子软。陶孟治要是在他跟前耍横，你觉得老张能坚持多久？”
寇如准走后，方荣起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到天黑。
窗外的路灯亮起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灯影，像一道道没愈合的伤口。
他拿起话筒想给陶孟平打电话，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了。
县经济发展研讨会前夕，县委大楼会议室：班子成员围着长桌坐，桌上摊着方荣起他们做的方案。
组织部长敲了敲 “人员安置” 那页：“陶孟治做副手？他要是不配合，张佑安压不住。”
“压不住就换。”
陶孟平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卫生系统没别的人能干了？”
随后，他拿起笔，在 “资产合并” 那栏画了个圈，“把中医院旁边的那个商店迁走，地方划他们，城关镇卫生院的地，收到县里等着统一规划安排。”
主管财政的副县长愣了下：“这得追加预算吧？财政上……”
“从明年的卫生专项经费里扣。”
陶孟平放下笔，“另外，“他看一眼主抓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刘志新，随后继续：” 老刘，你安排下去，让卫生局把县医院立为标杆，整理一下他们的管理经验，选几个代表出来，树立榜样，组织系统内部学习。”
散会后，陶孟平把方案扔到桌面的文件堆里。
窗外的县委大院里，有人在给月季浇水，水珠落在碧绿的叶子上，亮得像碎银子。
陶孟平正对着窗户出神，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秘书捧着个文件夹进来：“陶书记，这是卫生局刚送来的补充材料……”
“放这儿吧。” 陶孟平打断他，目光落在文件夹上的红印章 ——“凤北县卫生局” 几个字已经磨得有些模糊。
秘书走了，刘志新又来了。
“陶书记。”
陶孟平看着刘志新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些猜测。
“来，坐。”
刘志新看一眼文件堆顶上的文件名称和模糊的红章，然后转过来头，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陶孟平也不问对方想干嘛，继续看着窗外。
刘志新看一眼文件，然后看看陶孟平面无表情的脸、扭头再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下，蓝天白云以及飞过的鸟儿。
“陶书记，关于城关镇卫生院和中医院合并方案，假如市局那边儿提出质疑，不向上提出备案申请，也是不好操作的。”
刘志新斟酌了许久，才提出了他思考再三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得跟市局打个招呼？”
刘志新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具体程序是县局提出申请，县委批复，上报市局，通过备案后，再上报省厅备案。”
“嗯，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
刘志新一看，点点头就离开了。
既然人家都想好了所有的问题的解决方案，自己也就不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