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程雪,刚灰头土脸地从程诺的府邸出来。
她之前竟异想天开地去求程诺看在亲戚情分上,拉拔赵家一把,结果非但没得到只言片语的安慰,反被程诺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番,直接命人“送客”。
她正满腹委屈与愤懑,便听到了赵家被抄、男丁流放的晴天霹雳!
柯氏与李氏一见她,便哭天抢地地跪下,求她救命。
程雪也慌了神,六神无主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返回程氏祖宅,先去寻弟妹王霞,王霞直接闭门不见。
她又去求母亲周夫人,周夫人虽心疼女儿,但更恨赵家无耻,且此事关乎程家清誉,岂能再沾染?自然是严词拒绝。
病急乱投医的程雪又去找弟弟程雯,指望他能念及姐弟之情。
谁知程雯比周夫人更狠,指着她的鼻子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赵家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们那般对你,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竟还为他们奔走?你可知因为你之前的糊涂,我程家已在朝中被人暗中耻笑!你如今若再敢与赵家牵扯不清,便不再是我程家女儿!”
程雪被骂得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回到自己的宅子。
柯氏和李氏还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好消息,见她也无能为力,只得退而求其次,哭求程雪收留,让她们婆媳几人免于跟随流放,就留在京城,住在程雪的宅子里避难。
心软又糊涂的程雪,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伯母如此哀恳,那点“救世主”的心态又冒了出来,加之也怕独自面对未来,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程雯得知二姐竟愚蠢至此,气得亲自登门,又是一顿疾言厉色的痛斥,勒令她立即将赵家人赶出去,划清界限。
可程雪在赵家人面前软弱可欺,在真心为她好的娘家人面前却硬气得很,竟与程雯梗着脖子吵了起来,口口声声说“我不能见死不救”、“我的宅子我做主”,把程雯气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对这个无可救药的二姐,彻底死了心。
程雪兀自不觉,还沉浸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感中,却不知,她已将自己在娘家最后的一点情分和退路,亲手斩断。
……
这边,萧彻也并未闲着。
趁着赵文渊倒台,朝堂势力重新洗牌之际,他虽不便直接去争夺那个空出来的阁老尊位,以免成为众矢之的,但对于赵文渊留下的那些门生故旧所占据的实权位置,却是毫不手软,照单全抢。
经过数月明里暗里的激烈争夺、权衡与交易,凭借着事先周密的布置,萧彻此番收获颇丰。
不仅将几个关键的漕运节点和吏部文选司的要职纳入麾下,更在都察院安插进了自己人,势力得到显着扩张。
然而,春风得意的背后是潜藏的危机。萧彻头脑异常清醒,他屏退左右,在书房中对沈长乐沉声道:“此次我们虽收获不小,但成王一系却因赵文渊倒台而损失惨重,可谓断其一臂。树大招风,最近我们最好低调行事,暂避锋芒。”
他眉宇间凝着一层隐忧,继续分析:“成王妃出身陇西李氏,那个门阀与我们萧家素来政见不合,多有龃龉。加上我此次风头太盛,严重削弱了成王的势力,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须小心他的反扑。”
成王,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当初他也曾极力拉拢过萧彻,许以重利,却被萧彻婉拒。如今新仇旧怨叠加,难保成王不会狗急跳墙,使出什么非常手段。
沈长乐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凶险,她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制作精美、带着淡淡香气的烫金请柬,放在了书案上。“恐怕……想低调也来不及了。”
萧彻拿起请柬,目光扫过上面特意加粗的“请萧五太太及萧家所有女眷务必莅临”一行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沈长乐补充道:“成王妃的心腹婆子亲自登的门,话里话外透着不容推拒之意。我若称病不去,便是直接打了成王妃的脸,等同于与成王府撕破脸了。”
“宴无好宴!”萧彻断然道,指尖重重点在“赏荷骑马”四个字上,他看向沈长乐,语气坚决,“称病!就说你感染风寒,卧床不起。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沈长乐却摇了摇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次我们躲过去了,他们阴谋未能得逞,难保不会有下次,或许会用更隐蔽、更歹毒的手段。与其终日提心吊胆,不如索性堂堂正正地去一趟。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倒要看看,他们敢玩出什么花样!”
“不行!我绝不能让你去涉险!”萧彻抓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得罪就得罪了!他成王再是恨毒了我,难道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刺杀朝廷命妇不成?最多也就是暗中施些阴招。明火执仗地毒害世家族妇,他还没那个胆子承担后果!”
见夫君如此担忧,沈长乐反手握住他的手,唇边忽然绽开一抹狡黠如狐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夫君稍安勿躁。山人自有妙计。”
萧彻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她每次运筹帷幄、智珠在握时才有的神采。
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知道自己这位夫人,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柔弱女子。
他沉吟片刻,最终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你需要我如何配合?”
……
……
成王府赏荷宴当日,沈长乐掐着时辰,在宴会即将正式开始前一刻,才带着丫鬟仆妇,姗姗来迟。
她一出现,原本热闹的场子静了一瞬。
成王妃李氏高坐主位,看着沈长乐从容步入,心中恨意翻涌,面上却浮起矜持而略显疏淡的笑容,语带双关地开口:“哟,萧五夫人可真是贵人事忙,让本妃与众位夫人好等。还以为萧家门槛太高,看不上我这小小的王府花宴呢。”
沈长乐仿佛听不出话中带刺,立刻换上略带歉意的笑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晰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王妃娘娘恕罪。实在是……唉,别看萧家外表光鲜,内里人口多,开销大,庶务繁杂。妾身忙完手中急务,已是紧赶慢赶,生怕误了娘娘的雅集。让娘娘久等,实非所愿,还望娘娘海涵。”
一番话,既放低了姿态,又暗示萧家外强中干,试图降低成王妃的戒心。
成王妃心中冷笑,面上却亲热了几分,拉着她说了好些场面话。
沈长乐应对得客气有礼,恭敬有加,让人挑不出错处。
然而,暗箭很快袭来。
一名端着茶盘的丫鬟“不慎”脚下一滑,整盏滚烫的茶水泼向了沈长乐!
沈长乐虽及时侧身,袖摆和前襟仍湿了一大片,那丫鬟更是慌乱中扯到了她的衣带,导致外衫的系带都松脱了,显得颇为狼狈。
成王妃立刻关切道:“哎呀!这蠢笨的丫头!萧五夫人快快随人去更衣,莫着了凉。本妃早已备好了干净的衣裳。”
沈长乐却没有如她预料般顺从,反而脸色一沉,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怒气,提高声音道:“妾身虽愚钝,却也看得出,这丫头笨得未免太过刻意!好好一套新衣就此毁了,莫非是王妃娘娘觉得妾身碍眼,压根就不想接待?若是如此,早说便是,妾身立刻告辞,绝不多留片刻!”
说罢,竟真的转身就要走。
这一手以退为进,打得成王妃措手不及!
她设下此计,就是为了将沈长乐引去预设的更衣处,怎容她此刻离开?
眼见沈长乐作势欲走,其他女眷也投来讶异目光,成王妃急忙起身拦住,堆起满脸笑容,好话软话说了一箩筐:“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是底下人不懂事,本妃定重重罚她!妹妹千万莫要动气,快随人去换身衣裳,宴席还未开始呢……”
沈长乐却蹙着眉,一脸为难:“不是妾身不给王妃面子,实在是……今日出门前,为周转家计,刚与银庄约好,今日酉时之前务必归还三千两银子的短期借款,利息极高,逾期便要翻倍。眼看时辰不早,妾身心急如焚,实在无心饮宴,不如改日再来向王妃赔罪。”
她语气急切,眼神却清澈镇定,哪有半分真正为债务发愁的模样?
成王妃气得额角青筋微跳,心知这绝对是沈长乐临时起意的敲诈,目的就是打乱她的计划,并让她出血。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准备了诸多后手,付出了不小代价,岂能因这区区三千两就让沈长乐溜走?
她强压怒火,反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些许银钱,岂能扫了妹妹的兴?这利息,本妃替你出了!”
“娘娘厚爱,可那是三千两……”沈长乐惊讶地提醒。
“三千两便三千两!”成王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心都在滴血,却不得不维持大方形象,“来人!速去账房支取三千两现银,按萧五夫人说的银庄,立刻送去,务必结清!”
沈长乐这才勉为其难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连道谢:“王妃当真菩萨心肠,解了妾身燃眉之急!既如此,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银子被王府的人急匆匆送走,沈长乐这才答应去更衣。
她带来的四名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
引路的王府丫鬟几次想找借口只让沈长乐一人进去,或者支开她的丫鬟,都被沈长乐身边伶牙俐齿的丫头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话里话外透着警惕。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
早已与沈长乐通过气的表姐程露,适时开口:“咦?不过是换个衣裳,怎地这般周折?王府的规矩,倒是比宫里还严些?”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位夫人听见,引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成王妃脸上笑容一僵,实在找不到合理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长乐带着四个丫鬟,浩浩荡荡地跟着引路丫鬟往后院去。
到了预设的更衣厢房附近,那丫鬟指着其中一间道:“萧五夫人,请入内更衣,衣裳已备好。”
沈长乐却脚步一顿,目光扫过那略显偏僻的屋子,忽然笑道:“这屋子似乎有些潮气。我方才听王妃娘娘说,备了最好的衣裳,想必是在娘娘常用的香闺或近处的暖阁吧?沾沾王妃的福气也好。劳烦带路,去王妃日常起居之处更衣即可。”
那丫鬟脸色瞬间白了,慌忙道:“那、那里恐有不便……”
“有何不便?”沈长乐笑意盈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王妃娘娘方才如此厚待,想必不会吝啬一间屋子吧?还是说……那屋子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
她身后四个丫鬟也隐隐上前一步,形成护卫之势。
引路丫鬟急得满头汗,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强行阻拦,更不敢说王妃寝室有安排,只得眼睁睁看着沈长乐改了方向,朝着成王妃日常歇息的正院暖阁走去,完美避开了第一个陷阱。
一计不成,成王妃恨得牙痒,却不得不按下怒火,开启第二环计划——赏荷之后的骑马环节。
众人移步马场。沈长乐却以自幼体弱,不善骑术为由,坚决不肯上马,只愿在一旁的凉棚下观看。
而且,她紧挨着成王妃坐下,笑道:“妾身胆小,还是挨着王妃坐,心里踏实些。”
她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头顶装饰华丽的彩棚,这棚子扎得真结实,真要是塌了,也是坐在尊位的成王妃顶着。
没能把沈长乐引到马背上,成王妃心中焦急,赶紧向心腹丫鬟使了眼色。
丫鬟领命,匆匆而去。
沈长乐心中一微,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丫鬟——这是萧彻临时派给自己的一名武婢,也不知本事如何。
武婢妙妹半跪于地,给沈长乐擦试身上的点心,意味深长地看向支撑凉棚的木竿。
沈长乐看了过去,发现那竹竿乃用桐油浸泡过的硬竹,坚硬如铁,且丝毫没有任何人为痕迹。
不由看着妙姝。
妙珠又看向正在骑马的一名官眷,轻轻吹了声口哨。
那名官眷座骑忽然惊马,载着程露狂奔而去,诺大的骑马场,只听到程露大喊救命的尖叫声。
整个马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包括成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