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声闷雷,沉沉响起。
这一次,它仿佛来自骊山另一侧的山脊之后,声音隔着厚重的山体与夜空,显得遥远而压抑,隐隐滚过天际。
众人惊疑失措、呆立在当场时,义庄废墟上的火焰猛然拔高数尺,冲腾而起!
那些焦黑扭曲的身影,在炽烈的火光中开始剧烈地、极其诡异地扭动、挣扎,仿佛正被无形的丝线强行牵引。
紧接着,烈焰深处,一道红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名身披猩红嫁衣的女子轮廓,面容模糊在火光与热浪之后,唯见衣袂翻飞。
她广袖一扬,随着那飘忽的动作,周围数具焦尸竟迟缓而怪异地转动身躯,面朝着她的方向,如同被唤醒的、最忠实的傀儡。
“小余方士!余方士啊——!鬼!是厉鬼现世了!”
“快念咒!收了她啊!”
“不能让她闹下去!不能啊!”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叫与哀嚎声中,夹杂着绝望的哭喊:“集齐一十八道雷痕之魂,向九天诉告……这要是真炸了骊山,咱们都得陪葬啊!!”
纷乱攒动的人头里,有眼尖的甲士猛地指向最前方——小余方士余庆和他的师父余方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人群前列。
火光映照下,两人脸上竟也褪去了平日的神秘与淡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混杂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苍白神色,正死死盯着火焰中心那抹妖异的红与那些随之舞动的焦黑魅影。
红衣女子的长袖忽左忽右,上下翻飞,渐渐地,连那些跃动的幽蓝鬼火也仿佛听懂了无声的号令,随着她袖摆的轨迹阴森摇曳。
“余方士!小余方士——!快收了她!救救我们啊!”哭声已近崩溃。
“这是骊山山鬼。想镇住她,唯有用铁钉,将她钉回地底。”阿绾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侧后方传来。
众人惊惶回首,只见她不知何时现身,身后赫然立着的,竟是面色阴沉的始皇帝!
人群慌忙欲跪,乱作一团。
恰在此刻,第四声炸雷毫无征兆地当空劈落!
巨响几乎贴着头皮炸开,震得人筋骨发麻。
阿绾被骇得浑身猛一激灵,脚下发软,眼看就要栽倒——电光石火间,始皇已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拽住。
紧接着,始皇已厉声喝道:“余方士!此事,你当有所为!”
余方士面色惨白如纸,慌忙躬身,声音发颤:“陛、陛下容禀……容小人细思……”
“还想什么?!”阿绾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说道,“用铁钉!钉住她!您法力高深,快救救大家啊!”
“这……”余方士额角渗出冷汗,仍在迟疑。
始皇的脸色阴沉得骇人:“余方士,你素日不是说,你能收四方鬼魅,度十万生灵。今日,便让朕亲眼瞧瞧你的本事。”
“陛、陛下……”余方士浑身微颤,忽地说道,“可、可小人眼下……没有铁钉啊!”
“我有!”阿绾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长短粗细不一的铁钉,“您看哪根合用?不够……我还有!”
这下好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余方士身上。
余方士盯着阿绾掌中那些黑沉沉的铁钉,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道:“陛……陛下,小人前日下大墓勘验时崴了脚,行动不便……可否让劣徒余庆代行?他身子轻巧,或更适宜……”
“师父——!”一旁的余庆吓得脸都绿了,几乎要哭出来。
“余庆,”余方士转过头,脸上竟然强行挤出了一丝肃穆,“此刻,正是你历练道心的良机!”
看到余庆抖得厉害,他又压低声音,却让周围几人听得清楚,“去试试,为师……为你护法。”
“拿这根吧,大些,钉得牢。”阿绾适时递上一根约手掌长的铁钉,尖端寒光微闪。
“师父……”余庆的声音带了哭腔,腿肚子都在打颤。
“历练。这是你必须经历的事情!”余方士已挺直了背脊,恢复了几分平日飘渺出尘的姿态,甚至伸手重重拍了拍余庆僵硬的肩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你也不想……你祖父守着的那点家业,连同这义庄,今夜一并化为飞灰吧?”
“师父!弟子……弟子道行尚浅啊!”余庆双腿发软,几乎要瘫跪下去。
“聒噪!”余方士猛地将他往前一推,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吟唱般的诡秘韵律:
“金化水,红衣烬,鬼魅魍魉……俱作尘!余庆,速去!莫误了时辰!”
他的手指点向火光中那抹妖异的红影。
可就在余方士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义庄废墟上的火焰轰然炸开!
并非缓缓升腾,而是如同地底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炽烈的火舌裹挟着翻滚的浓烟与无数火星,呈环状向四周猛扑!
灼人的热浪如同有形之物,狠狠撞在围观人群的脸上。
惊呼与惨叫炸响,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骇得魂飞魄散,本能地踉跄后退,推搡、跌倒,乱成一团。
就在那灼热气浪扑来的瞬间,若非严闾、赵高与一众反应迅速的校尉以身作盾,挡在始皇身前,始皇恐怕也会被混乱的人群挤倒。
混乱中,阿绾死死揪住始皇的袖角,声音带着哭腔,大声喊道:“陛下啊,随便指个人,熟悉义庄的人……先去钉一下试试啊!”
“让我阿爷去!”小余方士余庆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他的目光急急地在人群中搜寻,“他是义庄屋主!他最熟悉那里的格局,也……也更近鬼神!”
众人这才注意到,老余头一直瑟缩在辛衡与来财什长的身后。
辛衡下意识挥了挥手示意:“老余头在此!”
“阿爷!”余庆立刻伸长脖子高喊,声音在火焰爆裂的余响中显得格外刺耳,“您去!您最清楚那屋子的底细!您去啊!”
这话一出,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
来财什长紧挨着老余头,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盯着老余头木然的侧脸,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老余头……他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