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沉沉地压在整个基地上空。林宇独自走在通往宿舍的小径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洞。
他脑海中回想着医院里的元凤。那个永远可靠、仿佛能扛起一切的副队长，正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刺眼，连接身体的仪器屏幕上，每一次心跳的曲线都像在拷问他的灵魂。
“指挥官的职责，是带他们回家。”
可他现在带回了什么？一个几乎被打残的队伍。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零碎的画面：
苏然苍白却强撑笑意的脸。
雷振宇被云影背回来时，昏迷不醒的样子。
还有白小寅……了望塔上，那个蜷缩着的、失去了所有活力的身影。她不再大声说话，不再挥舞战锤，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镇灵手环。
每一个队员的伤势，此刻都像化作了一柄无形的锤子，重重砸在他的信念上。
是我太自负了吗？
自以为能与苏然配合无间，足以应对任何袭击，结果却让她在自己身边受伤。自以为将所有人安排在“最优”的位置上，结果却让雷振宇独力难支，更亲手将情绪最不稳定的白小寅，推到了最擅长心理战的对手面前。
是我太无能了吗？
面对敌人的疯狂与决绝，他的预案显得如此苍白。他没能阻止科尼的异变，没能预料布莱德最后玉石俱焚的自爆。
他所有的指挥、所有的计算，在绝对的力量和疯狂面前，显得如此可笑。最终，是元凤用身体为他们所有人的生存支付了代价。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宿舍楼的灯光零星亮着，曾经那里充满了喧闹，符耀的插科打诨，雷振宇沉稳的应答，白小寅元气十足的叫嚷，还有元凤带着无奈笑意的制止。
现在，那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肩膀足够宽阔，能为队员们撑起一片天。
可现实是，他带着他们撞得头破血流。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曾无数次在地图上推演、发出一个个指令的手。
就是这双手，把他们推向了深渊吗？
我……真的还能肩负起“队长”这个称呼吗？
寒风掠过，他感觉不到冷，因为内心早已一片荒芜。没有答案，只有沉重的负罪感，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信心。
“队长，外面风寒露重，进屋吧。”符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林宇凝固的思绪。
林宇身形微顿，低低应了一声“好”，转身走进了宿舍。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宿舍里显得格外空旷和冷清，连空气都仿佛带着一丝滞涩的凉意。
他默不作声地径直走向淋浴间。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便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也仿佛暂时淹没了他纷乱的思绪。
“队长这是怎么了？”雷振宇压低声音，朝符耀投去询问的目光，“从缓冲区回来述职后，他就一直这样。”
符耀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少见的困惑和无力：“不知道。先是小寅，现在又是队长……一个个都跟中了邪似的。我那些插科打诨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问问？”云影言简意赅地提议，目光扫过淋浴间的门。
雷振宇和符耀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现在不太合适，”雷振宇语气沉稳，“队长的压力，可能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坐在一旁的苏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了然：“指挥者背负的东西，比我们看到的要重得多。此刻贸然去问，像是在逼他承认自己的‘失职’，只会起到反效果。”
“也对。”符耀挠了挠头，转而看向坐在一旁、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零食的白小寅，“小寅，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白小寅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地应道，眼神却空洞地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见她这副模样，符耀识趣地闭上了嘴。他平时再爱闹腾，也看得出白小寅的状态远未恢复。
客厅里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只余窗外隐约的风声和淋浴间持续的水流声。
符耀百无聊赖地靠向沙发背，忍不住感慨：“唉，要是我也能像副队长那样见多识广、沉稳可靠就好了，说不定现在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话音落下，并未注意到淋浴间的水声恰在此时戛然而止。
门内，林宇正准备推开隔门的手骤然僵住，指节猛地收紧，用力到泛白。水流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冰冷的瓷砖上，却远不及他心中那句无声呐喊来得沉重：
“果然……还是炎雀更适合。他那么可靠，总能扛起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走向洗衣房的几步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模拟起战术推演——如果当时让雷振宇提前掩护侧翼，如果自己更早识破对方诱导白小寅的意图，如果……
“当时是否存在更优的战术选择？”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并非来自记忆，而是源于他内心的自我拷问，此刻却仿佛带着上级审查时才有的严厉口吻，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将他拖向更深的自我否定。
夜晚，噩梦如期而至。
破碎的画面裹挟着他：云影无声倒地，符耀沾血的狐尾被弃于尘土，白小寅被长枪贯穿，苏然倒在暗红血泊中，雷振宇伟岸的身躯被刺成绝望的丰碑……
最终，所有破碎的景象都汇聚到元凤身上，手脚被齐根削去，仅剩的躯干无力地依靠在断壁旁。那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质问穿透了整个梦境：
“为什么……要带大家……去送死……”
“呃！”林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好几秒，混乱的视线才聚焦，确认自己仍在安全的宿舍。除了对面床铺的云影，其他队员仍在熟睡。云影的睡眠向来很轻，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
“没事吧？”云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关切。
林宇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干涩：“没事。”
“听说，副队长醒了。”云影轻声说道，这个消息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知。
林宇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光亮，但那光芒很快便黯淡下去，被更沉重的阴霾覆盖。“知道了，”他低声说，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悦，“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吧。”
“嗯。”云影点了点头。
“睡吧，明天还要训练。”林宇重新躺下，背对着云影，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盘踞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等见到元凤，就和他商量，把队长的职责交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