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你？”
苏晴的声音在控制室里炸开，像玻璃碎裂。
林燊燊坐在椅子上，右眼纱布下的血已经凝固成黑色硬壳，左眼那道缝死的裂缝周围，灰金色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脉动——一下，两下，和他越来越弱的心跳同频。
“对。”他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皮，“母巢挖走了我左眼里那颗种子的全部基因数据……再加上焚星残留的规则结构……它在月球上拼了个怪物。”
监控屏上，月球静海中央那颗灰金色的卵，正随着母巢能量波纹的注入，有节奏地膨胀、收缩。
像在呼吸。
“心跳频率……每分钟十二次。”璇玑盯着数据，脸色惨白，“在加快。每吸收一波能量，就加快一次。照这个速度，六小时后破壳时，它的心跳会达到……每分钟三百次。”
“那不是心跳。”钱老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那是规则引擎的脉冲频率。每分钟三百次……够它在地球大气层里以三倍音速巡航，而且不需要任何空气动力学外形。”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和窗外……越来越清晰的“沙沙”声。
那是植物在死亡的声音。
“农场萝卜田，枯死率41%。”林枫调出监控画面，“灵炎镇周边农田，枯死率33%。全国范围……平均27%。全球数据还没汇总完，但预估——”
“九小时内，全球植被死亡率会突破50%。”钱老替他说完，“之后是指数级崩溃。没有植物固定土壤，没有光合作用产生氧气，没有食物链底端……人类文明，三个月内倒退回农业时代前。”
“那前提是我们能活过三个月。”耿炎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月球上那玩意儿六小时后就下来了！咱连今晚都未必过得去！”
争吵一触即发。
雷震按住耿炎肩膀：“冷静。”
“冷静个屁！”耿炎甩开他的手，“老大眼睛瞎了，地快死了，天上还有个怪物要下来——你让我怎么冷静？！”
“那就想办法。”林燊燊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精准地面向耿炎。
“卵是用我的基因造的。”他说，“我的基因，认得我的东西。”
“什么意思？”苏晴问。
“神农系统里，有我的全套基因图谱。”林燊燊说，“还有……元初湖最后那点‘湖水印记’。”
钱老猛地抬头：“你想用你的基因信息当‘识别码’，黑进那个仿制品的规则结构里？！”
“不是黑。”林燊燊摇头，“是……共鸣。”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
“母巢能用我的基因造个怪物……那我就能用同样的基因，给它下个‘后门’。”
“可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璇玑急道。
“所以需要你们帮忙。”林燊燊打断她，“钱老，把我的基因图谱和湖水印记，压缩成规则信息包。林枫，架设深空通信阵列——用芦钢做天线，静滞淤泥做信号增幅剂。耿炎，去地下一号车间，把那台还没拆完的规则蒸汽引擎……改造成‘信号炮’。”
命令一条条下达。
“你要把信息包发射到月球？”影子轻声问。
“对。”林燊燊点头，“趁卵还没破壳，趁它的规则结构还没完全固化……把‘后门’程序塞进去。”
“可母巢会拦截。”钱老说，“刚才火箭的事它已经警觉了，这次肯定会在轨道层布置更密的防御网。”
“那就让它拦。”林燊燊咧嘴，笑容惨淡，“我们不止发射一个信息包……我们发射一千个。”
“一千个？”
“对。”林燊燊说，“用神农系统的算力，生成一千个不同的‘基因噪声包’。每个包都携带我的部分基因信息，但排列顺序随机，夹杂大量无效数据。母巢要拦截，就得一个个解析。等它发现真正有用的那个时……”
“真正的包已经混进去了。”影子接话。
“聪明。”林燊燊“看”向影子的方向，“但我们需要一个‘诱饵’——一个大到母巢不得不优先拦截的诱饵。”
“用什么当诱饵？”
林燊燊沉默了三秒。
然后说：
“用我。”
控制室里空气凝固了。
“你疯了？！”苏晴抓住他的胳膊，“你现在这样子，还能当什么诱饵？！”
“我能当最好的诱饵。”林燊燊平静地说，“母巢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我的‘钥匙’本质。那我们就给它看——看我把全部生机集中到一点，假装要强行突破、反向入侵它的老巢。”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是假装的。我现在的状态，别说入侵，连爬出这个控制室都费劲。”
“但母巢不知道。”钱老明白了，“它会以为你要拼命，会把大部分防御资源调去拦截你的‘假突破’。而真正的信息包……就混在那一千个噪声包里，悄悄溜过去。”
“对。”林燊燊点头，“赌的就是……母巢的贪婪。”
计划定下。
三小时后，农场临时改造的深空通信阵列建成。
一百二十八根黑金色芦钢天线，呈环形矗立在农场中央，每根顶端都涂着厚厚一层静滞淤泥，淤泥表面流淌着淡金色的元液残光。
阵列中央，那台被改装成信号炮的规则蒸汽引擎，炮口直指月球方向。
“一千个噪声包生成完毕。”林枫汇报，“每个包大小1tb，混杂了你的基因片段、随机规则编码、甚至还有我从网上下载的猫视频压缩包。”
“真正的信息包呢？”
“在这。”钱老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银色储存器，“里面是你的完整基因图谱、湖水印记、还有我加进去的一段‘休眠指令’——一旦植入仿制品体内，会在它破壳后的第三小时激活，强制它进入十二小时的规则静滞状态。”
“十二小时……”林燊燊接过储存器，“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他摸索着走到信号炮旁，把储存器插入炮身侧面的接口。
“倒计时准备。”他说。
控制室里，所有人就位。
“噪声包装载完毕。”
“深空阵列功率全开。”
“月球卵实时监控同步。”
“母巢轨道防御网侦测中……”
林燊燊站在信号炮旁，右手按在炮身上。
他闭上眼睛——虽然本来就看不见——把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沉入那点即将熄灭的生机火星。
然后，点燃。
“第一阶段。”他低喝，“诱饵攻击——开始！”
轰！！！
不是声音的轰响，是规则层面的冲击。
林燊燊体内最后的生机，被强行抽离，灌入信号炮，化作一道刺目的金绿色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撕裂雾层，在淡金色的天幕上烧出一个直径百米的窟窿，直射宇宙！
目标不是月球。
是宇宙深处，母巢本体的方向。
“母巢反应了！”璇玑尖叫，“轨道防御网全部转向！它在拦截光柱！”
监控画面里，地球轨道上那层稀薄的灰黑色蛛网，此刻正疯狂收缩，全部涌向金绿色光柱的前进方向。
网与光柱碰撞。
没有爆炸，是规则层面的“溶解”。
光柱被迅速削弱，但母巢的防御网也在被烧穿。
“就是现在！”林燊燊嘶吼，“第二阶段——噪声包齐射！”
命令下达。
一千个噪声包，通过深空阵列的其余一百二十七根天线，同时发射！
不是光柱，是几乎看不见的规则涟漪。
像一千颗石子投入池塘，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混在诱饵光柱的“噪音”里，朝着月球方向漫去。
母巢的防御网正在全力拦截光柱，对这批微弱得多、分散得多的涟漪……反应慢了半拍。
等它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有超过七百个噪声包穿过了防御网。
“拦截开始了！”林枫盯着数据屏，“母巢分出了一部分算力，开始逐个解析噪声包……但速度很慢！每个包解析需要三到五秒！”
“够用了。”钱老快速计算，“七百个包，全部解析完需要至少三十五分钟。而真正的信息包……会在第两百个左右的位置抵达月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控制室里，所有人屏住呼吸。
林燊燊瘫坐在信号炮旁，右眼纱布下又开始渗血——这次血是淡金色的，混着规则残渣。
他的生机，真的到极限了。
“噪声包通过率……83%。”璇玑报数，“母巢解析到第一百七十三个了……一百八十……一百九十……”
“真正的包在第两百零七个。”钱老盯着序列号，“快到了……”
突然，警报炸响！
“母巢加速解析了！”林枫尖叫，“它在用某种预判算法，跳过了中间三十个包，直接锁定了第两百到两百二十这个区间！”
“它发现我们的策略了！”影子声音急促。
“能加速信息包吗？”耿炎急问。
“加速不了！规则传播速度是恒定的——”
话音未落，监控屏上，代表真正信息包的那个光点，被母巢的解析射线“捕捉”到了。
“拦截锁定！”璇玑嘶吼，“还有五秒接触！”
五秒。
够干什么？
林燊燊突然笑了。
他撑起身子，对着通讯器，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苏晴……还记得你爸教你的……那招‘秩序之矛’吗？”
通讯器那头，苏晴愣了下：“记得。但需要载体——”
“用我。”林燊燊说，“用我当矛。”
“什么？！”
“我的身体里，还有最后一点……和母巢连接过的‘印记’。”林燊燊喘着气，“用秩序之力把我那点印记抽出来，附在信息包上——母巢的解析射线，认得那个印记，会把它当成‘无害的残留信号’……放过去。”
“可抽离印记会撕裂你的意识——”
“抽。”
一个字。
不容反驳。
苏晴咬牙，眉心暗金色星河炸开！
秩序之力化作无形的手，探入林燊燊左眼那道缝死的裂缝，硬生生从血肉深处，抠出了一点灰黑色的、不断蠕动的……
印记碎片。
碎片离体的瞬间，林燊燊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瘫软下去。
但碎片被秩序之力包裹，化作一道暗金色流光，以超越规则的速度，追上了即将被拦截的信息包——
融合！
母巢的解析射线在接触信息包的瞬间，“读取”到了那个熟悉的印记。
那是它自己曾经在林燊燊体内留下的坐标残留。
它“犹豫”了零点三秒。
就在这零点三秒里，信息包穿过拦截网，撞向月球。
撞向那颗灰金色的卵。
噗。
轻微的、几乎无声的嵌入。
信息包像一滴水，融入了卵的规则结构。
“成功了！”钱老盯着监测数据，“信息包植入完成！休眠指令开始写入仿制品核心！”
控制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但欢呼只持续了三秒。
因为月球上，那颗卵的脉动……突然加快了。
“心跳频率……每分钟一百二十次。”璇玑声音发抖，“比预期快了四倍！母巢在加速孵化！它发现我们做手脚了！”
监控画面里，卵表面的灰金色血管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亮。
卵壳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裂纹里，透出暗红色的光。
“破壳时间重新计算——”钱老手指在平板上狂敲，“现在预计……两小时十七分钟后！”
两小时十七分钟。
比原定时间，提前了将近四小时。
而地球这边，植被的大规模死亡，才刚刚开始加速。
“报告！”林枫突然尖叫，“神农系统监测到……月球卵内部，有规则信号在反向传输！”
“反向传输？传向哪里？”
“传向……”林枫调出轨迹图，“地球！七个雾层‘天窗’的位置！”
画面显示，七道暗红色的规则流，正从月球卵中射出，精准射向地球雾层上那七个被植被生物能打开的窟窿。
规则流穿过窟窿，像七根针，刺入地球大气。
然后……
开始“缝合”。
“它在用仿制品的规则结构……缝合天窗！”钱老声音都劈了，“母巢要重新封闭雾层！等天窗全部缝合，植被生物能再也冲不出去，雾层会重新变成铁桶——而那时候，仿制品正好破壳降落！”
“阻止它！”雷震吼道。
“怎么阻止？”耿炎眼睛红了，“咱连靠近月球都做不到！”
林燊燊瘫在地上，右眼纱布被血彻底浸透。
他听着控制室里的慌乱，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全球植被枯死报告，听着月球卵越来越快的心跳……
突然，他伸出手，摸索着抓住苏晴的脚踝。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办法？”苏晴蹲下，握住他的手。
“让植被……”林燊燊一字一顿，“死得更快。”
“什么？！”
“母巢在缝合天窗，是因为天窗是雾层的弱点。”林燊燊说，“但如果……雾层本身，不再是弱点呢？”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
“如果全球植被，在接下来的两小时内，集体燃烧生命，把生物能输出推到极限……不是开天窗，是把整个雾层……从内部‘撑爆’呢？”
控制室里，死一般寂静。
“撑爆雾层……”钱老喃喃，“那会导致规则层面的大气逃逸。地球会失去至少30%的大气，全球气温骤降，进入冰河时代——”
“但也同样会失去雾层。”林燊燊打断他，“失去母巢的规则封锁。到时候，仿制品降落，我们至少能……面对面打。”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雾层爆开时，会释放巨大的规则冲击波。那个冲击波……正好能给月球卵来一下子。”
“你是要用地球大气当炸弹……炸月球？”影子问。
“对。”林燊燊咧嘴，“用我们三分之一的空气，换它一个未成形的怪物。”
“代价太大了。”苏晴声音发颤。
“代价已经够大了。”林燊燊握紧她的手，“植被在死，生态在崩，六小时后怪物降临……我们没有更好的牌了。”
他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但面朝控制室里所有人。
“投票吧。”
“撑爆雾层，九死一生。”
“等死，十死无生。”
沉默。
五秒后，雷震第一个举手：“我同意撑。”
“同意。”耿炎举手。
“同意。”璇玑举手。
一个接一个。
最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除了苏晴。
她看着林燊燊，眼泪终于掉下来。
“你要是死了……”她哽咽，“我就去月球，把那个仿制品剁成肉馅。”
林燊燊笑了。
笑得很丑，满脸血污。
但他握着她的手，用力点头。
“好。”
“到时候……”
“一起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