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壳裂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内里涌出的寒意比海水更刺骨。王铮踏足倾斜的甲板内侧,脚下沉积物粘腻绵软。辟邪符与镇魂符的金光在身周明灭不定,抵御着灰黑色死气的侵蚀。青穹雷藤叶片的碧绿光晕在左手掌心流转,驱散着周遭阴寒。
前方是通往船楼深处的宽阔走廊,如今已扭曲变形。朽坏的木板上刺出狰狞的金属断茬,两侧舱门只剩下黑洞洞的缺口。浓稠的黑暗在走廊深处缓缓流动,即使王铮全力释放神识,也只能勉强探清十余丈内的模糊轮廓。这船体内部空间似乎比外观更庞大,结构错乱,带着不自然的扭曲感。
王铮没有急于深入。他袖口微动,戍土真蛄缓缓爬出。这只甲壳厚重的奇虫落地后,身躯颜色迅速与脚下沉积物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分辨。它没有立刻前进,而是将一对短须贴附在甲板表面,感知着从船体深处传来的微弱震动与灵力流动。
同时,幻光阴蚃自王铮肩头飘起。这只通体晶莹、翅翼近乎透明的奇虫,在空中划过一道难以察觉的轨迹,悄无声息地飘入左侧第一个舱门缺口。它的身躯在黑暗中逐渐淡化,最终与阴影融为一体——这是它的天赋能力,不仅隐匿身形,更能与环境中相近的灵力波动同调,达到近乎完美的潜伏效果。
王铮自己则立在原地,双目微阖。他的神念分成三缕,一缕连接戍土真蛄,感知着船体结构深处的动静;一缕追随着幻光阴蚃,共享其视野与感知;最后一缕则如蛛网般在周身十丈内细细编织,警惕着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戍土真蛄首先传回信息。它感知到船体深处存在着多处结构脆弱的区域,有些地方甚至只剩薄薄一层朽木支撑,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空洞。更深处则隐约传来某种有规律的、极其微弱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每隔三十息左右震颤一次。这脉动并非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关乎船体本身存在的震颤。
幻光阴蚃的探察则更直接。它已飘过三个相连的舱室,所见皆是破败景象:朽坏的家具残骸、散落的锈蚀金属碎片、墙壁上早已模糊的暗红色污渍。在第四个舱室角落,它发现了一具斜倚在墙边的完整骸骨。骸骨身着早已褴褛不堪的暗蓝色法袍,骨骼呈不祥的灰黑色,右手骨指间紧握着一柄断剑,剑身布满锈蚀孔洞。骸骨头颅低垂,颅骨眉心处有一个指尖大小的圆形孔洞,边缘光滑,似是被某种极细的利器贯穿。
王铮心神微动,操控幻光阴蚃稍微靠近。就在其距离骸骨尚有丈许时,异变突生!
那具骸骨空洞的眼眶中,骤然亮起两点幽绿色的磷火!与此同时,骸骨周身逸散出缕缕黑气,一股阴冷刺骨的怨念瞬间充斥整个舱室!
“守尸傀?”王铮眉头微皱。这并非真正的亡灵,而是尸体在极端阴煞环境中,受残存执念与死气侵染形成的邪物,无甚灵智,只凭本能攻击生者。
骸骨已“活”了过来,它以一种僵硬诡异的姿势缓缓站起,灰黑色的骨骼发出“咔咔”摩擦声,右手断剑抬起,剑尖直指幻光阴蚃所在方向——它竟能隐约感知到这只奇虫的存在!
王铮不惊反喜。这守尸傀的出现,证明此地死气浓郁程度已足以催生此类邪物,也意味着更深层可能存在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心念一转,幻光阴蚃不退反进,身形骤然加速,在空中划出一道飘忽的弧线,直扑骸骨头颅!同时,它翅翼急速振动,洒落一片肉眼难见的晶莹鳞粉。
骸骨挥剑劈砍,剑势呆板,却带着一股阴寒死气。然而幻光阴蚃的速度太快,轨迹更是诡变莫测,轻易便避开了这一剑。洒落的鳞粉落在骸骨身上,顿时闪烁起微弱的七彩幻光。
骸骨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那些鳞粉带着强烈的致幻效果,即便对这等无脑邪物,也能短暂干扰其基于执念的行动逻辑。
趁此机会,幻光阴蚃已绕至骸骨身后,细长的口器闪电般刺入其后颈骨缝!口器中分泌的并非毒液,而是一种能够瓦解阴性能量结构的特殊分泌物。
骸骨剧烈颤抖,眼眶中的磷火明灭不定,周身黑气紊乱逸散。它试图转身,动作却变得愈发迟缓笨拙。
王铮抓住时机,右手食指凌空一点。
一缕细若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灰黑色雷光自他指尖射出,穿透层层朽木与黑暗,精准地没入那舱室之中,击中了骸骨头颅眉心的孔洞!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噗”声。
雷光没入的刹那,骸骨周身黑气如沸汤泼雪般迅速消散,眼眶中的磷火彻底熄灭。它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僵立原地,数息后,灰黑色的骨骼寸寸崩解,化为齑粉飘落,只余那柄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幻光阴蚃飞回,落在王铮肩头,传递回确认的信息。那舱室内除了这具守尸傀,并无其他危险。
王铮微微点头。这不过是个开始。他操控戍土真蛄继续向船体更深处探察,同时自己迈步向前,进入了那条扭曲的走廊。
走廊地面湿滑粘腻,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重的腐朽气息。两侧的舱门缺口如同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王铮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踏在相对坚实的结构上,避开戍土真蛄预警的脆弱区域。
前行约五十丈,走廊开始向下倾斜,坡度逐渐变陡。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下,一条则拐向右侧,通往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似乎是船体内部的某个大厅。
戍土真蛄的反馈显示,向下那条路深处传来的脉动感更强,而右侧大厅则相对“安静”,但结构复杂,有大量坍塌物。
王铮略作思索,决定先探大厅。他需要更多关于这艘船来历与遭遇的信息。
拐进右侧通道,前行二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厅堂,高约十丈,面积足有半个广场大小。厅堂顶部部分坍塌,露出上方更深沉的黑暗,断裂的横梁与破碎的船板凌乱地垂挂下来。地面堆积着厚厚的沉积物与朽木碎屑,其间散落着不少器物残骸:破裂的陶罐、扭曲的金属烛台、锈蚀的武器碎片。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石制长桌,虽已布满裂纹,却奇迹般地基本保持完整。长桌两侧,散落着十余把同样石制的高背椅,大多已倾倒碎裂。而在长桌尽头的主位后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以某种黑色金属锻造的徽记。
徽记呈圆形,直径约一丈,边缘是繁复的荆棘与骸骨纹路,中央则是一柄贯穿骷髅头骨的权杖图案。虽已锈蚀暗淡,却仍能感受到一股沉重、威严而又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葬海宗的标志……”王铮眼神微凝。他曾在一部记载上古宗门的残卷中见过类似描述。葬海宗,一个活跃于数万年前、曾雄踞东海的神秘宗门,擅长驱役海兽、炼制阴尸、探索深海遗迹,行事亦正亦邪,后来不知因何缘故突然衰败消亡。没想到,这艘沉船竟是葬海宗的遗物。
他走近长桌,目光扫过桌面积尘。在一些相对平整的区域,依稀能看到以利器刻画的凌乱线条与符号,似是某种简略海图或阵法草图,但大多已模糊难辨。
王铮抬手轻挥,一股柔和的法力清风拂过桌面,吹开浮尘,却不敢用力过猛,以免损毁本就脆弱的痕迹。
就在清风拂过的瞬间,异变再生!
长桌两侧那些倾倒碎裂的石椅残骸中,突然同时腾起十余团浓郁的黑气!黑气翻滚凝聚,迅速化作一个个模糊的、身披残破甲胄、手持锈蚀兵刃的人形虚影!这些虚影比之前的守尸傀更加凝实,眼眶中跳动着深蓝色的幽焰,散发出的阴寒气息连王铮周身的辟邪金光都剧烈波动起来!
“阴兵执念……”王铮心中了然。这大厅当年恐怕是葬海宗高层议事之地,这些阴兵虚影,便是当年陨落于此的修士,其强烈执念与残魂在极端环境下与阴煞结合所化。它们比守尸傀更难缠,不仅保有部分生前战斗本能,更能相互配合。
十余个阴兵虚影无声地扭转头颅,深蓝幽焰齐齐“望”向王铮。下一刻,它们动了!
动作迅捷如风,全然不似死物!两个持盾虚影在前,数名持刀剑虚影紧随,还有三个虚影停留在后方,手中凝聚出幽蓝色的骨矛,作投掷状——竟有简单的战阵配合!
王铮神色不变,身形向后飘退三步,右手在身前虚划。
一圈银白色的阵纹凭空显现,迅速扩张,化作一道直径三丈的环形屏障,将他护在中央。这是他参悟《虚空镇雷大法》后掌握的简易防御阵法——“虚空壁障”,虽不能持久,但短时间内防御力极强,尤其擅长偏转、迟滞能量攻击。
几乎在屏障成型的瞬间,三根幽蓝骨矛已破空射至!
“噗!噗!噗!”
骨矛撞击在银白屏障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屏障表面涟漪荡漾,却没有破裂,反而将骨矛上附带的阴寒死气与冲击力分散、吸收大半。骨矛势头大减,最终卡在屏障表面,缓缓消散。
前方,持盾的两个阴兵虚影已冲至屏障前,举起锈迹斑斑的骨盾狠狠撞来!后方持刀剑的虚影则从两侧包抄,试图绕过屏障攻击王铮本体。
王铮左手抬起,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弯曲。
一直潜伏在袖中的裂宇金螟,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金色细线,自他袖口激射而出!
这只形如螟蛾、通体却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奇虫,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神识捕捉的极限!它所过之处,空气被割裂出细微的黑色痕迹——那是空间被其锋芒短暂划开的征兆!
金色细线在空中一个急折,避开正面骨盾,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瞬间穿透了左侧一名持刀阴兵虚影的胸膛!
没有声响。
那阴兵虚影前冲的势头骤然僵住,胸膛处被穿透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边缘光滑如镜。空洞周围的虚影身躯开始剧烈波动、扭曲,深蓝幽焰疯狂闪烁,数息后,整个虚影如同泡影般溃散开来,只余一缕精纯的阴煞之气被裂宇金螟顺势吸入体内——这是它最喜欢的“食粮”之一。
一击得手,裂宇金螟毫不停留,金色细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折线轨迹,每一次闪烁,便有一只阴兵虚影被穿透要害,溃散消亡。这些虚影虽有战斗本能,但在裂宇金螟无与伦比的速度与锋芒面前,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
不过三息,包抄的持刀剑虚影已尽数被灭。
正面那两个持盾虚影似乎感到了威胁,停下撞击屏障的动作,转而背靠背防御,骨盾护住周身。
王铮却已不打算再拖延。他心念微动,一直藏于其发丝间、气息近乎完全内敛的长生木蚨,轻轻振翅飞起。
这只形如木雕甲虫、通体碧绿温润的奇虫,飞至屏障上方,悬停不动。它缓缓张开细小的口器,朝着下方两个持盾虚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不是普通的气息,而是一缕极其精纯、蕴含着勃勃生机的青绿色霞光!
霞光如雾,飘然落下,笼罩住两个阴兵虚影。
对于生者而言,这生机霞光是疗伤圣品,可滋养肉身神魂。但对于完全由阴煞死气凝聚的虚影而言,这精纯生机不啻于最猛烈的毒药!
“嗤——!”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两个阴兵虚影接触到生机霞光的瞬间,便剧烈沸腾起来!它们发出无声的凄厉“嘶鸣”,身躯疯狂扭曲,深蓝幽焰急速黯淡,构成身躯的阴煞死气被生机之力飞速中和、瓦解!
不过两次呼吸,两个持盾虚影便彻底消散,连一缕残气都未留下。
长生木蚨收回霞光,重新落回王铮发间,气息再次内敛。
王铮散去虚空壁障,大厅恢复死寂。十余个阴兵虚影已荡然无存,只余下满地石椅碎屑与中央那张巨大的石桌。
他走到石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幅葬海宗徽记上。此刻,徽记表面似乎因刚才的灵力激荡,有极其微弱的暗光流转了一下。
王铮沉吟片刻,伸手虚按在徽记表面,一丝极其精纯的寂灭雷意缓缓渡入。
雷意在徽记内部游走,触及某个早已濒临崩溃的禁制节点。
“咔……”
一声轻响,徽记中央那柄贯穿骷髅的权杖图案,竟缓缓向一侧移开尺许,露出其后一个巴掌大小、深不见底的暗格。
王铮神识探入暗格,触碰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体。
他将其取出。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呈不规则六边形、通体漆黑的令牌。令牌质地非金非玉,沉重异常,正面浮雕着与徽记相同的权杖骷髅图案,背面则刻着两个古篆小字——“掌舵”。
葬海宗,掌舵令。
王铮摩挲着令牌冰冷的表面,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极其精纯的阴属性灵韵,以及某种与这艘沉船隐隐相连的波动。
“掌舵令……或许能派上用场。”他收起令牌,最后看了一眼这空旷死寂的大厅,转身离去,重新回到那个岔路口。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条继续向下、脉动感更强的路径。
手中的令牌,似乎随着他靠近下方,散发出的灵韵波动也隐约增强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