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苏妩僵在顾衡怀中，感受着他额头传来的微凉触感，和他压抑的呼吸拂过自己皮肤的痒意。周遭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窗外模糊的水声，那粘稠的暧昧几乎让她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顾衡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眼睛。眸中翻涌的暗流已然平息，重新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松开了环抱她的手，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站起身，白衣在灯下流泻着清冷的光辉，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有些怔忡、抱着那簇合欢花的苏妩。
“时辰不早，该回了。”他淡淡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仿佛方才那个气息不稳、低声让她“别动”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苏妩还有些没回过神，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抱着花站了起来。脚踩在坚实的船板上，才感觉找回了几分真实感。
顾衡不再多言，揽住她的腰，周身清光再次流转。空间转换的晕眩感袭来，眨眼间，周遭的景象已从人间温暖喧嚣的河面，变回了仙界云渺主殿外那清冷空旷的云台。
夜风带着仙灵之气的微凉拂面而来，吹散了人间带来的那点暖意和旖旎。苏妩抱着怀里依旧娇艳的合欢花，看着眼前熟悉的、冰冷而宏伟的殿宇，竟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恍惚。
顾衡松开手，负手立于云台边缘，望着下方翻涌的云海，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他没有立刻进入殿内，也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苏妩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孤峭挺拔的背影，心底那点因人间之行而滋生的甜蜜与悸动，渐渐被一种莫名的忐忑取代。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他带她体验了人间的温情，然后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顾衡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今日，”他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宿在此处。”
他抬手指向的，正是那座属于仙尊的、宏伟而冰冷的云渺主殿，他的寝殿。
苏妩抱着花的手臂猛地一紧，瞳孔微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宿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师尊的……寝殿？”
这于礼不合！更何况，他们名义上还是师徒！就算……就算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就算他们之间有着万年前的牵扯，这也太过……惊世骇俗！
顾衡看着她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写满抗拒与慌乱的小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眸色深了深。他朝她走近两步，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那清冷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锁住她惊疑不定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却又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平静，说道：
“我此刻，并非你师尊。”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
然后，在苏妩更加震惊的目光中，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缱绻而又不容置疑的意味：
“而是你的，”
他顿了顿，那双冰封的墨眸里，清晰地映出她呆滞的模样。
“阿衡。”
阿衡……
这两个字，如同最凌厉的仙法，瞬间击溃了苏妩所有的心理防线。不是“顾衡”，不是“仙尊”，而是“阿衡”。一个褪去了所有身份与地位，只剩下最亲密、最私己的称呼。
苏妩彻底僵在了原地，怀中的合欢花仿佛有千斤重。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专注与……一种近乎偏执的认定，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要做她的师尊。他要做她的……阿衡。
那万年前的牵扯，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刻，还要……亲密。
顾衡看着她彻底懵掉的模样，不再多言，伸手，极其自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转身，不容拒绝地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着仙界至高权柄与孤寂的云渺主殿。
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将清冷的月光与夜风隔绝在外。
殿内，夜明珠清辉依旧，万年寒玉云床静静矗立。
苏妩被他牵着手，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顾衡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那支他亲手簪上的玉兰簪，动作轻柔。
“今日累了，早些安置。”他看着她，声音放缓了些，但那语气里的决定，却毋庸置疑。
苏妩仰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该拒绝的，该坚持回自己那间静室的。可“阿衡”那两个字，像是最厉害的禁制，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她看着他转身，走向云床一侧那张看起来同样冰冷华贵的矮榻，似乎打算在那里将就一夜。
“你……”苏妩下意识地开口。
顾衡脚步顿住，回眸看她。
“……睡哪里？”她声音微弱地问。
顾衡的目光在云床和她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她写满不安的小脸上。他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瞬间冲散了他周身不少的冷意。
“我无需多眠，打坐即可。”他淡淡道，“你安心睡。”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到矮榻边，拂衣坐下，阖上了双眸，周身灵气开始缓缓流转，果真进入了修炼状态。
苏妩站在原地，抱着花，看着他已经入定的侧影，又看了看那张宽大冰冷的云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把她留在他的寝殿，却守礼地与她分榻而眠。他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宣告着“阿衡”的存在，却又在此刻，给予了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这种矛盾，让她更加迷惑，也更加……心动。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走到云床边，脱掉鞋袜，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被褥带着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冷香，将她紧紧包裹。她侧过身，看着不远处矮榻上那个清俊绝尘的身影，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阿衡……”她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好像，真的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