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的月光来得早。叶知秋站在阳台收晒了半干的桂花香囊，风掀起浅蓝布帘，桂香混着晚米香涌进来。她低头时，看见暖宝正趴在飘窗上，鼻尖抵着玻璃画月亮——圆溜溜的月牙儿歪向一边，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的月亮”。
“妈妈！”暖宝转身扑过来，小手里攥着块发硬的面团，“爷爷说今天要做‘星星月饼’，是爸爸去年教的！”
叶知秋接过面团。面团表面还沾着芝麻，是陆野去年中秋前提前揉好的，他说“要醒足七七四十九天，烤出来才酥”。此刻面团硬得像块小砖，却还留着淡淡猪油香——是陆野特意加的，他说“秋姐爱吃酥皮的，油少了不香”。
“阿野，”叶知秋轻声唤。
厨房传来陶瓮碰撞的脆响。陆沉舟正踮脚从顶柜搬月饼模子，藏青毛衣袖口沾着面粉，手里还攥着张旧报纸：“你爸去年中秋前，非说要刻新模子。他说‘老模子太素，小宝喜欢星星，得刻上星星和月亮’。”他掀开报纸，露出半块枣木模子，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里还嵌着芝麻——是陆野用刻刀反复修的，他说“纹路深些，压出来的花纹才清楚”。
“爸爸！”暖宝踮着脚扒着灶台，“这个模子上有星星！”
“对。”陆沉舟摸了摸模子边缘，“你爸刻了十八道纹路，说‘十八道星星，围着月亮转’。”
叶知秋望着模子，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中秋。那时陆野还在医院，却让护工推着轮椅到窗边：“秋姐，你看月亮又圆了。等小宝会走路了，咱们一起用新模子做月饼，他要捏出歪歪扭扭的月亮，咱们就叫它‘小宝的月亮’。”
“阿野，”她轻声说，“暖宝会捏月亮了。”
暖宝已经蹲在案板前，小手揪着面团揉圆。他的小拇指还沾着早上玩陶土的泥，压模子时故意把月亮压成扁扁的：“爸爸，我要捏成胖月亮！”
“好。”陆沉舟扶着他的手，“你爸说，胖月亮才装得下更多星星。”
面团压进模子时，发出“咔嗒”一声。暖宝兴奋地举着模子晃：“妈妈快看！我的月亮有星星！”
脱模后的月饼歪歪扭扭，月亮部分被压出了毛边，星星却清晰得很——是陆野教暖宝的“秘诀”：“压星星时要轻，手抖一下，星星就活了。”
“爷爷，”暖宝举着月饼跑过来，“我要给爸爸留最大的那块！”
“好。”陆沉舟把月饼码进烤盘，“你爸说，烤月饼要守着炉子，火大了会焦，火小了不酥。你看，温度要调到一百八十度。”
暖宝趴在烤箱前，小脸贴着玻璃看。月饼在炉里慢慢膨胀，表皮裂开细小的纹路，像陆野从前烤糊的面包——那时他举着黑乎乎的面包笑：“秋姐，这是‘火山面包’，专门给小宝烤的。”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爸爸的月饼是不是在烤箱里？”
“是呀。”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他说要给小宝烤最香的月饼，所以要等烤箱‘叮’的一声。”
烤箱“叮”的那一刻，暖宝欢呼着蹦起来。陆沉舟戴上隔热手套，取出烤好的月饼。表皮呈焦糖色，裂纹里渗出芝麻香，胖月亮的部分软乎乎的，星星却脆得掉渣。
“爸爸，”暖宝捧着月饼凑到鼻尖，“好香！”
叶知秋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在掌心。甜香裹着桂花香在舌尖化开——是陆野去年秋天晒的桂花蜜，他说“要加在月饼里，秋姐爱吃甜的”。
“妈妈，”暖宝突然说，“我要给爸爸送月饼！”
“爸爸在天上。”陆沉舟蹲下来，“但我们可以把月饼放在窗台上，爸爸会闻到香味的。”
暖宝用力点头。他捧着月饼，踮脚把它放在窗台的桂花旁。风掀起纱帘，月饼的甜香混着桂香，在夜色里飘得很远。
“妈妈，”暖宝指着窗台上的月饼，“爸爸能看到吗？”
“能。”叶知秋望着那抹暖黄的月光，“他能闻到香味，能听见你说话，能知道你很想他。”
夜色渐浓时，三人搬着竹椅去院子里赏月。暖宝抱着自己捏的月饼，坐在中间，左边是叶知秋，右边是陆沉舟。月亮升得老高，像块烤得金黄的月饼，星星在周围眨着眼，像陆野刻在模子上的十八道纹路。
“爸爸，”暖宝举起月饼，“我捏的月亮有星星，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沉舟摸了摸他的头，“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暖宝歪着脑袋：“可是爸爸的月饼烤焦了一点……”
“不焦。”叶知秋捡起他掉在膝头的酥皮，“焦的地方最甜，你爸说的。”
暖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把月饼掰成两半：“妈妈吃一半，爷爷吃一半，剩下的给爸爸留着。”
“好。”陆沉舟接过硬币大的半块，“你爸肯定喜欢。”
月光漫过青瓦，漫过桂树，漫过暖宝的小脸。叶知秋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陆野临终前说的话：“秋姐，我没给你留什么大月饼，只有这手做月饼的手艺。等小宝会捏月亮了，他就知道——爸爸的爱，藏在每一道酥皮里。”
“阿野，”她轻声唤，“他知道了。”
夜风掀起叶知秋的发梢，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暖宝趴在她膝头打哈欠，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月饼渣。陆沉舟替他盖好薄毯，转头时看见窗台上的月饼——表皮的酥皮已经凉了，却还沾着粒芝麻，像陆野从前捏着月饼逗他时的模样。
“秋姐，”陆沉舟轻声说，“阿野的中秋，小宝过了。”
“嗯。”叶知秋望着暖宝的睡颜，“他说，月饼很甜，像爸爸的爱。”
月光漫进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她知道，有些爱从未离开——它藏在月饼的每一道酥皮里，藏在桂花的每一缕香里，藏在窗台的每一粒芝麻里，藏在暖宝每一句“爸爸说”里，藏在陆沉舟每一次温柔的注视里，藏在岁月的长河里，轻轻流淌，永不褪色。
就像陆野说的：“秋姐，我们要活成彼此的月亮。”
而现在，月满人间，他们的中秋，正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