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的晨雾裹着麦芽糖香钻进窗缝时，叶知秋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玻璃罐。罐口的红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灶糖——乳白的糖块裹着芝麻，像撒了层碎雪。这是陆野去年小年亲手熬的，他说：“秋姐，等小宝会舔糖了，咱们一起熬，要熬得比去年更黏。”
“妈妈！”暖宝缩在她怀里，鼻尖沾着灶灰——他正蹲在灶台边看陆沉舟烧火，小手指着跳动的火苗，“爷爷说今天要祭灶，灶王爷要吃糖！”
陆沉舟从菜篮里掏出把芝麻：“小宝记错了，灶王爷吃的是麦芽糖，咱们今天先熬糖，等晚上供完灶王爷，再给你留块最大的。”他将芝麻倒在案板上，芝麻香混着麦芽的甜在厨房漫开，“你爸去年小年，非说要教你熬糖，结果你把糖稀搅糊了，锅底结了层黑壳，他还笑你‘小捣蛋’。”
叶知秋接过芝麻，指尖触到芝麻的温度——和陆野去年买的那袋一样，他总说要挑“最饱满的芝麻，熬出来的糖才香”。她记得那天，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前搅糖稀：“秋姐，糖要熬到‘挂旗’，就是用筷子挑起来能拉成丝，这样才黏。”结果暖宝踮着脚扒着灶台，小手偷偷蘸了口糖稀，被烫得直吐舌头，他却举着糖勺哄：“小馋猫，等糖熬好了，爸爸给你做糖画。”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兜里摸出张旧报纸，摊开在石桌上，“你爸去年整理旧物，翻出这张灶王爷画像。他说‘等小宝会说话了，要教他认灶王爷，说要给灶王爷留块最甜的糖’。”
报纸上的灶王爷画像已经泛黄，画里的神仙眯着眼睛，嘴角挂着笑，怀里抱着只白胖的灶糖。暖宝凑过去，踮着脚摸了摸画像：“妈妈，灶王爷的糖掉了！”
“是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你爸说，灶王爷的糖要留给最乖的小孩，这样灶王爷才会保佑你平平安安。”
陆沉舟从抽屉里拿出个旧铁盒，里面躺着块没拆封的糖画模具——是陆野去年春天买的，说“等小宝会画画了，要教他刻糖画，要比我刻的还圆”。他翻开模具，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宝”二字，笔画里还嵌着芝麻：“你爸说，这是给小宝的‘专属模具’，刻坏了也没关系，重新刻就是。”
暖宝立刻扑过去，小手捏着模具：“爷爷，我要刻糖画！”
“慢点儿。”陆沉舟扶着他的小手，“你爸说，刻糖画要先把糖稀熬好，再倒进模具里。你看，先把糖稀加热……”
叶知秋把熬好的糖稀倒进铜锅，暖宝趴在灶台边，小脸贴着锅沿看。糖稀在锅里慢慢变稠，从乳白变成琥珀色，像陆野从前给她煮的桂花糖稀——那时他举着糖勺晃：“秋姐，这糖要熬到能拉丝，像月亮的光。”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我要给灶王爷留块最大的糖！”
“好。”叶知秋舀起勺糖稀，“等糖画好了，咱们把最大的那块放在灶王爷画像前，爸爸说灶王爷会喜欢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暖宝趴在桌上画灶王爷，陆沉舟在帮他修竹编的糖画架，叶知秋在擦陆野去年买的青瓷盘——那是陆野说要“用来装糖画，和小宝分着吃”的，可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用。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我想给灶王爷打电话。”
叶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灶王爷在天上，电话打不通。”
“可是爷爷说，小年是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日子，他会听见小宝说话的。”暖宝指着灶王爷画像，“我要对着画像喊，灶王爷能听见。”
陆沉舟拿来他的儿童电话，暖宝抱着画纸，一本正经地拨号：“喂？灶王爷吗？我是小宝……今天我和爷爷熬了糖，奶奶说你去年吃了我做的糖……对，我刻了糖画，是星星形状的，你看到了吗？……还有，我今天学了《灶王爷》，老师说‘灶王爷爷保平安’，我要祝你天天开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落在糖稀里的芝麻：“灶王爷，我想你了……不过我不哭，因为妈妈说，你想我的时候，就变成糖画来看我……”
叶知秋靠在门框上，眼泪无声滑落。陆沉舟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他在听。”
傍晚回家时，暖宝举着刻好的糖画跑过来：“妈妈，我刻完了！”他的小脸上沾着糖渣，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爷爷，你帮我贴在灶王爷画像前！”
陆沉舟接过糖画，小心地贴在画像下方。糖画在风里轻轻晃，像块会发光的星星。叶知秋想起陆野临终前说的话：“秋姐，我没给你留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把糖勺，这卷糖画纸，还有…我对你的爱。”
“阿野，”她轻声唤，“他看到了。”
暖宝拽着她的衣角，指着灶王爷画像：“妈妈，灶王爷的糖在发光！”
叶知秋抬头。糖画在夕阳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撒了把碎钻。她想起陆野从前指着糖画说：“秋姐，糖画是甜的，像我们的日子。”
而此刻，暖宝的笑声混着糖香，混着灶火的噼啪声，在夜色里轻轻飘——那是陆野留在人间的甜，是他们家的小年，永远不会褪色。
“阿野，”她轻声说，“小宝的糖画，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沉舟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他说，要给灶王爷留最大的糖。”
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指着夜空：“妈妈，你看！月亮在笑！”
叶知秋抬头。天上的月亮圆得像块糖，月光漫过青瓦，漫过灶台，漫过暖宝的小脸。她想起陆野从前指着月亮说：“秋姐，月亮是天上的糖，要留着给小宝尝。”
而此刻，暖宝的糖画闪着光，灶王爷的画像笑着，叶知秋知道，有些爱从未离开——它藏在糖画的每一道纹路里，藏在灶火的每一丝热里，藏在暖宝每一句“灶王爷”里，藏在陆沉舟每一次温柔的注视里，藏在岁月的长河里，轻轻流淌，永不褪色。
就像陆野说的：“秋姐，我们的爱，要甜到月亮都羡慕。”
而现在，月满小年，他们的糖画，正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