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听着比干与箕子那番夹杂着王朝末日预知、权力算计与无奈挣扎的坦白,心中非但没有生出同情或使命感,反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近乎荒谬的冷笑。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拉入一场荒唐戏剧的观众,台上的演员们声泪俱下地诉说着他们的困境与谋划,却仿佛都忘了,她这个“主角”,从来就没有自愿登上这个舞台。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清冷如冰,扫过面前这几位足以决定天下大势的重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诸位,尔等所说的殷商国运、王朝更迭、规则博弈……听起来确实波澜壮阔,关乎亿万生灵。”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可是,这跟吾一个来自异世,莫名其妙被卷入此地的异乡人,又有何关系?”
“尔等预见了灭亡,选择了错误一步,如今发现失控,想要挽回……这难道是吾之责任吗?凭何要吾付出一切,去扶正一艘吾从未想登上的、而且注定要沉没的破船?”
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密室中那层名为“大义”的薄纱。
几位大臣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有人欲言又止,似乎想用道德或苍生大义来压她。
终于,一位一直沉默的、隶属于保守派贞人氏族的重臣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迂腐的想当然:“永宁贞人,尔既与陆亚有那天定情缘之牵绊,何不顺水推舟,与他成婚,扎根于此,届时为了夫家,为了……”
“呵!”
永宁甚至没等他说完,便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成婚?为了夫家?”
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且不说那‘天定情缘’本就是尔等弄出来的恶心把戏,就算不是,凭此就想绑住吾?诸位,尔莫不是忘了,吾并非此间女子!尔想要用此束缚苏?痴心妄想!”
那大臣被噎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威逼利诱,似乎都对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异数”无效。
就在这时,太师比干,这位始终最为沉静也最为核心的人物,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接命中了永宁内心深处最渴望、也最脆弱的地方。
“永宁……”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灵魂:“若老夫说……吾知晓而归去之法,且,愿意倾尽全力助尔返回来时呢?”
轰——
永宁心中炸起惊雷。
一直以来强行压抑的、对故乡的思念,对回归现代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几乎决堤!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心脏狂跳,连握着星枢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回去!
这两个字,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比干清晰地看到了永宁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动,他继续缓缓投下更重的筹码:“吾知,尔并非此间之人,那场将尔召唤而来祭祀……其背后真正主谋,就是老夫。”
永宁一听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怒火与杀意!
这个老家伙!
道貌岸然!
亲手将她拖离了现代文明,扔进了这个野蛮、危险、充满算计的鬼地方!
她真想立刻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扇他几个耳光,质问他凭什么!
但比干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火焰,只是用一种叙述古老史实般的平静语气,继续说道:“那场祭祀,并非简单祈求或召唤。其运作根基,在于对三魂七魄本质的干涉。”
“人之魂魄,并非虚无缥缈之说。”
比干开始描述那禁忌的过程,声音在密室中低沉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觉。
“三魂,胎光为先天之神,乃生命本源。爽灵是后天之识,主智慧思虑,幽精为因果之引,主情感欲望。七魄,尸狗是警觉,伏矢为秽物代谢,雀阴乃生殖,吞贼为免疫,非毒即解毒,除秽是清理,臭肺同呼吸。”
“人之存在,便是三魂七魄与肉身结合,构成一个完整的、与天地规则共鸣之体。而穿越时空壁垒,需要在某个特定天规缝隙打开的瞬间,将个体爽灵之魂与幽精之魂,强行从原有的肉身点上剥离、捕获,然后通过巫力引导,将其投射到预设之空,并寻找合适的‘容器’肉身承载。”
“尔之到来,便是我吾等集合了数位顶尖贞人之力,调动了王朝积累庞大资源,在星象异动、规则松动刹那,精准地捕捉到了尔游离之爽灵与幽精,将尔‘嫁接’到了此世肉身之上。”
永宁听着这冰冷而残酷的“技术”解释,浑身发冷。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强行拆卸、打包、运输、安装的……物品!
她的愤怒几乎达到了顶点,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渗出血丝。
比干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溯往事的凝重:“一切的起点,并非单是国运预言,还有大王心疾。”
“大王心疾,非寻常病症,药石罔效。”
箕子在一旁补充,语气沉痛:“发作时,如同有无形之手攥握心脏,痛彻神魂,巫医与贞人皆束手无策。”
比干接续道:“就在吾等焦头烂额之际,是占理——尔身之父,在一次占卜中,窥见了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决定性的时刻:“占理以自身魂魄为引,得出的启示,大王心疾,乃至殷商国运之衰,其根源涉及规则层面的暗伤与淤塞,非此世之力可解。唯一之机,在于引入一个完全脱离此世规则束缚、灵魂本质迥异之‘异数’。以此‘异数’之魂为引,或可冲刷淤塞,缓解心疾,并为扭转国运带来一线渺茫契机。”
“此占,经过吾等反复验证推演,虽觉匪夷所思,但确是当时唯一之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最终,大王……亦首肯。”
他看向永宁,眼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与感慨:“于是,吾等集合了当时所能调动贞人之力,动用了王朝易器与气运,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捕捉、牵引那符合要求的‘异世之魂’。”
“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当年的艰难与绝望:“反噬,受伤,甚至有人魂魄受损。如同风中之烛,渺茫而脆弱。甚至觉得占卜错误,‘异数’根本不存在。”
“然……最后一次……”
他的目光定格在永宁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吾等以为注定再次失败,殊不知……尔真的来了……”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比干的话语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留下沉重的余音。
虽然早知道真相,但是再听一次,永宁还是止不住的愤怒。
她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绝望中的医尝试,一个被预言可能带来转机的“药引”。
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个体的命运在更高层面的“需求”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无论是商王的生命,还是殷商的国运,都足以成为牺牲她个人意愿的“正当理由”。
然而,此刻的她,已非刚刚穿越时那个茫然无措的现代灵魂。
她拥有了力量,窥见了规则的缝隙,甚至触摸到了某些奥秘。
她看着比干,心中刚升起的滔天怒火,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极致的冷静。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比干等人感到一丝寒意:“所以,吾被尔等召唤而来,也应该再被尔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