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碎玉轩的窗纸就透出了微光。贤妃李月娥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眼底的青影 —— 昨夜几乎没合眼，苏凝带来的消息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又疼又躁。绿萼正为她梳发，手指轻柔地将青丝挽成一个温婉的堕马髻，簪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镜中人脸色更显苍白。
“娘娘，要不今日就别去给皇后请安了？” 绿萼低声劝道，“您昨夜没睡好，脸色瞧着差，若是被皇后娘娘瞧见，指不定又要挑什么错处。”
贤妃抬手按住鬓角的步摇，镜中的自己眼神里带着几分未散的戾气，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镜沿上重重一磕：“去，怎么能不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峭的笑，“她正等着看我笑话，我偏要精神抖擞地站在她面前。”
绿萼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劝，只是往她的胭脂里多加了些玫瑰汁，让气色瞧着红润些。不多时，一身石青色绣玉兰的宫装穿戴整齐，贤妃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 —— 镜中的女子眉眼清秀，只是那双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出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宫道上的积雪被扫到两侧，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贤妃的仪仗很简单，只有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跟着，比起皇后出行时的前呼后拥，显得格外素净。可她走得极稳，裙摆扫过地面时，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
快到凤仪宫时，远远就看见皇后的掌事嬷嬷站在宫门口，见了贤妃，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贤妃娘娘来了？皇后娘娘刚起身，正等着您呢。”
贤妃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有劳嬷嬷通报。” 心里却冷笑 —— 往常请安，皇后总要磨蹭到辰时才见人，今日特意 “刚起身”，怕是早就等着看她的反应了。
进了凤仪宫正殿，皇后已经端坐在凤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贤妃规规矩矩地行礼，膝盖刚碰到冰凉的地砖，就听皇后慢悠悠地说：“起来吧。昨儿个赏你的那盒燕窝，吃着还好？”
来了。贤妃心里一凛，脸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感激，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怯懦：“谢娘娘赏赐，燕窝极好，只是……” 她话锋一转，微微蹙起眉头，“臣妾福薄，吃了夜里总睡不安稳，头晕得厉害，怕是…… 无福消受这样的珍品。”
皇后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审视：“哦？是燕窝不合胃口？还是底下人伺候得不用心，炖坏了？”
“不不不，” 贤妃连忙摆手，像是受了惊吓般低下头，“是臣妾自己的缘故。前几日陛下赏了些安神香，臣妾用着倒舒坦，许是贱骨头惯了，用不得那些太贵重的东西。” 她说着，偷偷抬眼瞟了皇后一眼，见对方脸色微沉，心里反而安定了 —— 苏凝说得没错，皇后这是在试探她，甚至可能在燕窝里动了手脚。
皇后放下书卷，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盘算什么。“安神香？”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对你，倒是真上心。”
这话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贤妃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陛下只是怜惜臣妾出身寒微，怕臣妾在宫里受委屈罢了。臣妾心里明白，自己万万不敢与娘娘相比，只求能安安分分地伺候陛下，不给娘娘添麻烦。”
她故意把 “出身寒微”“不敢相比” 挂在嘴边，既是示弱，也是敲打 —— 你贵为皇后，却跟我一个 “寒微” 的妃子计较，传出去也不怕失了体面。
皇后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些，却没再揪着燕窝的事不放，转而说起别的：“听说你昨日在御花园，跟淑妃的宫女起了争执？”
贤妃心里又是一紧 —— 她根本没见过淑妃的宫女，这分明是皇后故意捏造的由头。她垂着头，声音带着委屈：“回娘娘，臣妾昨日一直在碎玉轩看书，从未出过门，许是…… 有人看错了？”
“看错了？” 皇后冷笑一声，“淑妃的宫女跪在我这儿哭了半个时辰，说你仗着陛下的恩宠，抢了她手里的梅花。贤妃，你虽得宠，也该知道规矩，宫里的姐妹，可不是让你随便欺负的。”
这话已经近乎明着打压了。贤妃攥紧了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的怒意露出来。她知道，此刻越是争辩，皇后越能挑出错处。她索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
“臣妾冤枉！” 她声音带着哭腔，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冰凉的地砖上，“臣妾入宫以来，事事谨守本分，从未敢与人争执。淑妃娘娘身份尊贵，臣妾敬重还来不及，怎敢抢她宫里的东西？求娘娘明察，还臣妾一个清白！”
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微微颤抖，看着竟有几分可怜。皇后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 —— 若是真闹大了，传出去说皇后无故苛责贤妃，反倒显得她气量狭小。
正殿里静得可怕，只有贤妃压抑的哭声。皇后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冷哼一声：“好了，起来吧。许是真有误会，这事我会让内务府查清楚。”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警告，“只是贤妃，你要记住，得宠不是恃宠而骄的资本，管束好自己和宫里的人，别给我惹麻烦。”
“是，臣妾记下了，谢娘娘恩典。” 贤妃这才止住哭声，由宫女扶着站起来，脸上犹带泪痕，眼神却亮了几分 —— 第一回合，她没输。
请安的时辰差不多了，其他嫔妃也陆续到了，见贤妃眼睛红红的，都露出几分探究的神色，却没人敢多问。皇后强压着怒气，与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以 “身子不适” 为由散了场。
出了凤仪宫，贤妃的脚步轻快了不少。绿萼扶着她，低声道：“娘娘，您刚才那出哭戏，可真像……”
“像什么？” 贤妃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扬起一抹笑，“像真的？本来就是真的 —— 被人平白无故泼脏水，难道不该哭？” 她顿了顿，语气沉下来，“只是哭没用，得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回到碎玉轩，贤妃立刻让人把苏凝昨日提醒的 “杏仁茶” 和 “安神香” 都收了起来，又让绿萼去查御膳房负责她饮食的厨子。不多时，绿萼匆匆回来，脸色发白：“娘娘，查到了！负责咱们宫膳食的刘厨子，前几日被皇后宫里的嬷嬷叫去说话，回来后就鬼鬼祟祟的，昨儿个还偷偷扔了一包东西在御膳房后巷的垃圾堆里！”
“果然是他。” 贤妃的眼神冷了下来，“把他看住了，别打草惊蛇。”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纸，上面是苏凝托人送来的 “证据”—— 几样据说是皇后私下赏给外戚的珍品清单，旁边还标注了物件的样式和去向。
这些东西，都是苏凝借着与内务府管事媳妇 “闲聊” 时，一点点打听出来的。皇后大概没料到，她随手赏人的东西，竟会被人记下来，还落到了贤妃手里。
“绿萼，” 贤妃拿起那张纸，指尖轻轻敲了敲，“你说，若是把这些东西，‘无意’间让陛下瞧见，会怎样？”
绿萼眼睛一亮：“陛下最忌讳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皇后娘娘私下赏东西给外戚，本就犯了忌讳，若是被陛下知道……”
“可不是吗？” 贤妃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她想让我‘失了分寸’，我便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失了分寸’。”
她将清单折好，塞进贴身的荷包里，又拿起一支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吹干后递给绿萼：“按这个地址，去给我取样东西，记住，要悄悄去，别让人看见。”
绿萼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 “城南锦绣阁，取上月预定的墨锭”，心里虽疑惑，还是应声去了。
贤妃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放晴的天色，雪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 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凶险。
但她不怕了。
昨日苏凝离开前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皇后想借刀杀人，是因为她怕直接出手会引火烧身。妹妹只需记住，她越想藏，你就越要让她藏不住。”
贤妃抬手摸了摸荷包里的清单，指尖传来纸页的粗糙感。她想起陛下沉稳的眉眼，想起父亲的叮嘱，想起苏凝深夜里那双平静却坚定的眼睛。
这后宫是泥潭，可她偏要在这泥潭里，为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傍晚时分，绿萼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贤妃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墨锭，墨色温润，上面刻着 “澄心堂” 三个字 —— 这是陛下最爱的墨锭牌子，据说早已停产，没想到贤妃竟寻到了一块。
“明日陛下要去御书房批奏折，” 贤妃拿起墨锭，在指尖轻轻摩挲着，“我去‘偶遇’他。”
绿萼看着自家娘娘眼里闪烁的光芒，忽然觉得，那个曾经直率单纯的贤妃，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陛下身后的小女人，而是拿起了属于自己的武器，准备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为自己搏一个生机。
夜色再次笼罩紫禁城，碎玉轩的灯亮到很晚。灯下，贤妃正在仔细研磨那方 “澄心堂” 墨锭，墨香袅袅升起，与窗外的寒气相融。她知道，明日的御书房，将是她反击的第二战场 —— 而这一次，她要让皇后知道，她李月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