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大院的门槛,在这几天似乎被无形中踏低了三寸。
自从来自京城的一号文件下达,祁同伟正式履新省委副书记后的这七十二小时里,那间曾经让人望而生畏、甚至恨不得绕道走的“政法委书记办公室”,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整个汉东官场最炙手可热的“朝圣地”。
上午九点,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办公桌上。
祁同伟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全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文件。他的神情依旧专注而冷峻,仿佛窗外那熙熙攘攘的世界与他毫无关系。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新任的专职秘书小赵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为难。
“祁书记,建设厅的王厅长还在外面等着,他说只要五分钟,汇报一下那个……关于全省道路监控系统升级的方案……还有张副市长,他也来了,说是代表市委市政府来向您请示工作。”
小赵手里拿着厚厚一摞拜访名单,额头上全是汗。
这几天,他这个秘书当得比交通警还累。
以前大家躲着祁书记,那是怕被“天网”扫到;现在大家挤着来见祁书记,是生怕被“新时代”落下。
“建设厅的王厅长?”祁同伟手中的笔顿了顿,并没有抬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记得半年前,为了查那个豆腐渣工程,我想调一下建设厅的验收档案,这位王厅长可是借口‘档案封存’,拖了我整整半个月啊。”
小赵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接话。
“让他进来吧。”祁同伟放下笔,合上文件,“既然是来汇报工作的,咱们不能把同志拒之门外。我也想听听,他这回的‘效率’怎么变高了。”
片刻后,建设厅厅长王有德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这位平日里在工地上颐指气使、在饭局上长袖善舞的厅级干部,此刻却像是一个刚入学的小学生见了教导主任。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腋下夹着公文包,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祁书记!恭喜恭喜啊!”王有德一进门,声音就甜得发腻,“早就想来给您汇报工作了,但想着您刚履新,肯定忙,一直没敢打扰。这不,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
“王厅长,”祁同伟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客套话就免了,直接说事。道路监控升级方案,有什么问题吗?”
王有德屁股只敢坐半边椅子,他并没有急着打开公文包拿方案,而是先把那个紫檀木盒子轻轻地推到了祁同伟面前。
“祁书记,工作的事咱们慢慢聊。这是我……嘿嘿,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王有德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知道您清廉,不收俗物。但这东西不一样,这是我老家祖宅翻修时,从墙缝里发现的一方古砚。据说是清代那个……那个谁用过的。不值什么钱,就是个雅趣,想请您这位‘儒将’给掌掌眼。”
雅贿。
这是官场上一种极其隐蔽、也极其“体面”的腐蚀手段。不说钱,说文化;不说送,说鉴赏。
祁同伟看着那个盒子,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立刻拒绝。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办公桌上的平板电脑上轻轻点了几下。
屏幕亮起,一行行数据流淌而过。
“王厅长,”祁同伟的声音平缓,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凉意,“你这方古砚,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上周五在京州古玩城的‘聚雅轩’买的吧?发票开的是‘办公用品’,金额是十八万六千元。”
“轰——”
王有德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就像是一张被冻裂的面具。他的手一抖,差点把那价值不菲的紫檀盒子碰翻在地。
“祁……祁书记,您……您怎么……”他结结巴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怎么知道的?”祁同伟抬起头,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的光芒,“王厅长,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还是忘了‘天网’是干什么的?”
“在汉东,只要是超过五万元的大额消费,只要是涉及到公款或者敏感账户的流动,‘天网’都会有记录。你用你小舅子公司的卡刷的卡,发票却开到了建设厅的下属单位。王厅长,这算不算贪污公款?算不算行贿上级?”
这几句问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得王有德魂飞魄散。
“不不不!祁书记!误会!天大的误会!”王有德“扑通”一声站了起来,腿都在哆嗦,“这……这是我自费买的!那个发票……发票是误操作!我这就拿回去!这就退了!”
祁同伟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王厅长,东西拿回去。那个道路监控升级的方案,你放这儿。我会让审计厅和技术专家组联合审查。如果方案做得好,那是你的本职工作;如果里面有什么猫腻……”
祁同伟顿了顿,语气森然:
“那你这顶乌纱帽,就自己摘了吧。”
“是是是!一定经得起审查!一定!”
王有德抱着那个烫手的紫檀盒子,像是逃离火葬场一样,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
祁同伟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这只是第一个。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他的办公室就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各色人等粉墨登场。
有京州的房地产大鳄,打着“支持城市建设”的旗号,想邀请祁同伟去视察他们的新楼盘,言语间暗示可以给祁同伟的“亲戚朋友”提供几套内部价的别墅。
祁同伟只回了一句:“我的亲戚都在祁家村种地,住不惯别墅。至于你的楼盘,我会让住建局好好查查你们的容积率和消防验收。”
吓得那个大鳄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走了。
有省内着名的高校校长,带着聘书,想请祁同伟担任什么“法治研究院”的名誉院长,大谈特谈“学研结合”。
祁同伟笑着婉拒:“由于工作性质,我不适合在任何社会团体兼职。校长如果真想研究法治,不如多开几门反腐败的选修课,我会派反贪局的同志去给学生们讲讲案例。”
还有一位自称是祁同伟“远房表舅”的老人,带着一篮子土鸡蛋和一封皱皱巴巴的信,说是老家有人受了欺负,想让祁同伟给“做主”。
这是最难处理的“亲情牌”。
祁同伟接待了他,收下了鸡蛋,还自掏腰包给了老人两千块钱路费。但他没有看那封信,也没有给当地公安局打任何招呼。
他只是对老人说:“表舅,受了欺负,就去派出所报警。如果派出所不管,就去县局督察大队投诉。如果还不解决,就打省厅的举报电话。只要是有理的,法律会给你们公道。但如果我是靠我的条子给你们办了,那就是在破坏法律。这个头,我不能开。”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