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陪着初雪、刘颜用过早饭，桌上的小米粥还冒着袅袅热气，他放下瓷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此行从满洲里回来，虽打定主意常住自己宅院，可瓜尔佳府那头，终究有他放不下的人。阿玛文敬年事渐高，他这三个多月在外，说是一点都不记挂阿玛的身子骨也是假的，毕竟当初阿玛还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些帮助。纵使府里有些人让他厌烦，看在阿玛的面子上，也该回去一趟看看。
“刘颜，取一百两银票给我。”莫罗开口时，刘颜正起身收拾碗筷，闻言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取。”不多时便从内室的匣子中取出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过来。莫罗接过叠好揣进怀里，又叮嘱道：“你今日去城南的画斋挑幅好画，要雅致些的山水图，我晚点回来取，有用处。”刘颜点头应下，初雪也凑过来帮他理了理衣襟：“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莫罗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出了门。
街上的积雪已被往来行人踩得紧实，莫罗先拐进东市那家口碑最好的参茸行，除了挑两斤上好的山参，还特意选了半斤品相上乘的鹿茸片，又叮嘱掌柜的用锦盒仔细分装——这些都是温补的佳品，正适合阿玛文敬这个年纪调理身子。随后他才去街角的老字号点心铺，买了些阿玛爱吃的酥饼和枣泥糕，连同补品一起塞进宽大的食盒里盖好。一切置办妥当，他才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朝着瓜尔佳府的方向走去。今日并非上朝之日，文敬应当在府中，这也免得跑空。
刚走到瓜尔佳府朱红大门前，守门的仆从便一眼认出了他，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二少爷，您回来了！”莫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先前便跟府里下人说过，不必叫他“二少爷”。他在这府里长大，生母原是府中丫鬟，早年间他被嫡母苛待，常年睡在柴房，那时这些下人看他的眼神，可比现在冷淡百倍。如今不过是他得了皇上赏识，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便换了副嘴脸，这声“二少爷”听着刺耳，实则满是趋炎附势的算计。
可他也懒得跟下人计较，只是淡淡问道：“阿玛在府中吗？”那仆从连忙点头：“在呢！老爷正和大少爷、大少奶奶在正厅说话，小的这就去禀报！”“不必了。”莫罗摆了摆手，提着食盒径直往里走，熟门熟路地绕过雕梁画栋的前廊，刚拐过月亮门，便看见正厅八仙桌旁坐着三个人——正是文敬、他的嫡兄工甲，还有工甲的媳妇程氏。
文敬坐在主位，眉头紧锁，脸色看着不大好看，似乎正为某事烦心；工甲斜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满脸不耐；程氏则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文敬抬眼瞥见了门口的莫罗，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连忙起身招手：“莫罗！你可算回来了！”
莫罗快步上前，恭声唤道：“阿玛。”文敬走上前，一把拉起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满是心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你这模样，比走的时候瘦了不少，在满洲里受苦了吧？”说着便要拉他坐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食盒上，又笑道：“还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家里什么没有。”
“买也买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正是程氏。她斜睨着莫罗手里的食盒，嘴角撇出一抹讥讽，“怕是街边摊儿上淘来的便宜货，也敢往府里带。”文敬脸色一沉，狠狠瞪了她一眼：“住嘴！莫罗一片孝心，轮得到你说三道四？”程氏不服气地瘪了瘪嘴，却不再吭声。
莫罗本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刚要开口安抚文敬，一旁的工甲却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回来有什么用？出去折腾了三个多月，还不是做些无用功，也没见给他自己挣来什么大脸面。”莫罗端着的手一顿，指尖微微泛白，却还是强压着怒火，只对文敬道：“阿玛，我一切都好，此次回来就是特意看看您的身子。”
“都好就好。”文敬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想打圆场。可工甲像是故意要挑衅一般，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有些人啊，就是心比天高，忘了自己的身份。本以为去趟满洲里就能野鸡变凤凰，没想到回来还是只上不了台面的野鸡！”
这话彻底戳中了莫罗的痛处，他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再也按捺不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莫罗眼神一厉，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威压。工甲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梗着脖子道：“我是什么东西？我至少是嫡出的大少爷！不像某些人，是丫鬟生的贱种！”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正厅里响起，工甲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莫罗：“你、你居然敢打我？”“打的就是你！”莫罗上前一步，眼神如刀，字字铿锵，“你是猪还是牛，连规矩都不懂？我告诉你，你是镶蓝旗人，而我如今是镶蓝旗副都统！”
这副都统一职，在八旗体系中可是实打实的实权官职，官阶正二品，专管本旗军政要务——上至旗内官员的考核任免，下至普通旗人的户籍、田产、兵役，全在其管辖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只要是镶蓝旗的旗人，无论嫡庶长幼，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都得受副都统治辖，对上官不敬，本就是大罪。
莫罗眼神冰冷地盯着工甲：“你如此不尊重上官，按律处置都不为过，打你一巴掌，已经是轻的了！”工甲被他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捂着脸的手都在发抖，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他再怎么头脑不清，也不敢拿八旗制度开玩笑。正厅里瞬间陷入死寂，文敬看着眼前的场景，眉头又皱了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