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社开课第一天,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李沛然站在重新修葺过的“晴川阁”二层回廊上,看着楼下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手里的教案险些掉在地上。预约系统明明只开放了五十个名额,此刻院里却至少站了上百人——有牵着孩子的家长,有背着相机的媒体记者,甚至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仰头研究廊柱上的楹联。
“李老师,这……”助理小陈慌张地跑上楼,“门口还有人在排队,说从襄阳赶过来的。”
“先维持秩序。”李沛然迅速镇定下来,多年的讲台经验让他习惯面对各种突发状况。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特意订制的浅青色长衫——面料用的是湖北本地苎麻,袖口绣着极简的云纹,既不失文气,又不过分复古。
楼下忽然传来清脆的童声朗诵: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声音嫩如春笋,韵脚却拿捏得精准。李沛然循声望去,见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正站在石阶上旁若无人地吟诵。她母亲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她的手,女孩却浑然不觉,继续朗声道:“这是《九歌·湘夫人》,我今天要跟李老师学这个!”
围观人群响起掌声。有记者举起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
李沛然心中一动。他缓步走下楼梯,来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小朋友,你喜欢《九歌》?”
“喜欢!”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我在电视上看到您说,楚辞是中国诗歌的另一个源头,跟《诗经》一样重要。我们语文课本里只有《离骚》节选,我就让妈妈买了全本。”
“你叫什么名字?”
“楚辞。”
李沛然愣了愣。女孩母亲笑着解释:“她本名叫楚楚,看了您的纪录片后,非让我们叫她‘楚辞’,说这样才有荆楚风骨。”
院子里响起善意的笑声。李沛然也笑了,他站起身对众人说:“诸位请看,这就是文化传承最好的模样——不是死记硬背,而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他从助理手中接过扩音器,声音在古阁院落里回荡:“今天来的人超出了预期,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但既然大家来了,便是缘分。我们临时调整安排:孩子们进室内课堂,家长和各位朋友可以在院中同步听讲,我们会架设音频设备。”
人群响起欢呼。有老人高声道:“李先生,我们这把年纪了,也能学吗?”
“学问不问年岁。”李沛然郑重回答,“楚文化绵延三千年,在座的每个人,血液里都流淌着荆风楚韵。今天我们就从《九歌》开始,讲讲楚地先民如何用诗歌与天地对话。”
室内课堂设在晴川阁一层的敞轩。
这里原本是景区的一处展厅,经文化部门特批,临时改造成了“荆楚诗社”的教学场地。三十张仿古书案呈扇形排列,每张案上都摆着笔墨纸砚——砚是随州产的青石砚,纸是咸宁竹纸,笔杆上刻着“黄鹤楼”字样的小篆。
五十个孩子按照年龄分成两组,7到10岁的坐在前排,11到14岁的坐在后排。楚辞——现在大家都这么叫那女孩了——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腰背挺得笔直。
许湘云负责小龄组。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改良旗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绾起,少了些平日的活泼,多了几分温婉的书卷气。她正在给孩子们发辅助材料——是她连夜绘制的《九歌神只图谱》,每个神灵都配了卡通形象和简介。
“东皇太一,是楚国最高天神,相当于现在的……”她顿了顿,想着怎么解释。
“相当于玉皇大帝!”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抢答。
“差不多,但更古老。”许湘云笑着点头,“接下来是云中君,掌管云雨。你们看,我把他画成了腾云驾雾的样子——”
“老师,”后排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举手,“《九歌》真的是屈原写的吗?我们老师说可能有争议。”
李沛然恰好走到这边,接过问题:“问得好。学术界确实有讨论,《九歌》可能是屈原在楚地民间祭歌基础上加工创作的。但无论作者是谁,这些诗都是楚文化的瑰宝。”他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地图前——那是他特意制作的“楚国疆域变迁图”。
“大家看,战国时期的楚国,包括了今天的湖北、湖南全境,还有河南、安徽、江苏、江西的一部分。”他用竹鞭指点着,“这么大一片土地上的先民,用怎样的语言歌唱他们的神灵?用怎样的韵律表达他们的悲欢?《九歌》就是答案。”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八个字:
“香草美人,巫风炽烈。”
“这八个字,是理解楚辞的钥匙。”李沛然的声音沉静而有力,“香草美人,说的是它的意象系统——用各种香草比喻品德,用男女之情隐喻君臣之义。巫风炽烈,说的是它的精神源头——楚地巫文化盛行,人神可以直接对话,所以楚辞充满奇幻的想象。”
他打开多媒体设备,投影屏上出现洞庭湖的晨雾照片:“想象一下,三千年前的某个清晨,巫师们穿着绮绣衣裳,佩戴着玉饰,在洞庭湖畔起舞吟唱。他们相信,歌声可以上达天听,可以请来神灵——”
话音未落,室外忽然传来古琴声。
众人皆是一愣。李沛然看向窗外,见院中那几位白发老先生不知何时摆开了阵势:一人抚琴,一人吹埙,还有两人手持楚式漆器羽旄,随着乐声缓缓起舞。虽动作简单,却自有一股古朴苍茫的气韵。
“这是……”李沛然快步走出敞轩。
抚琴的老者抬头,眼中闪着光:“许先生,我们是省楚文化研究会的。听了您刚才那番话,忍不住想还原一下《九歌》可能的演奏场景。冒昧了。”
“不,太好了!”李沛然由衷道,“请继续。孩子们——”他转身对跟出来的学生们说,“仔细听,仔细看。这就是活着的传统。”
琴声再起。这次是《湘君》的旋律——老者显然做过研究,用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楚调”,音阶与寻常古琴曲不同,多了几分幽渺与激越。吹埙的老先生闭目凝神,埙声呜咽如洞庭夜波。持羽旄的两位随着节奏舞动,动作明显参考了马王堆帛画上的巫舞姿态。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在院中旁听的家长们,有几个不自觉地跟着轻轻哼唱起来——那是烙印在基因里的调子吗?还是儿时听过的某种民歌残响?李沛然分辨不出,但他看到,那些成年人的眼中,有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室内,孩子们都趴在窗边观看。楚辞小姑娘忽然说:“李老师,我能试着唱一句吗?”
“你想唱哪句?”
“《少司命》里的‘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李沛然点头。老者琴声一转,为她伴奏。
小女孩清亮的童声在古阁院落里升起: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她不懂复杂的声乐技巧,只是凭着直觉,将每个字拉得很长,在关键处微微颤抖,竟天然有了楚地民歌的韵味。琴声追随着她的节奏,埙声在句尾萦绕不散。那一刻,三千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在这个庭院里,古今的吟唱重叠在了一起。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有家长抹着眼角,有记者疯狂按快门。许湘云站在许沛然身边,轻声道:“沛然,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对不对?”
李沛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些发光的小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不,按时间线算是不久前——在唐代的黄鹤楼上,李白醉后击节而歌的样子。诗仙当时唱的是什么?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原来那股狂放不羁、上天入地的精神气脉,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在这个寻常的周六上午,在一群孩子的吟唱中复活。
课程进入实践环节。
小龄组学写简单的楚辞体句子。许湘云教他们用“兮”字:“这个字是楚辞的灵魂,像呼吸一样自然。你们试试看,描述今天来上课的心情。”
孩子们咬着笔杆苦思冥想。虎头虎脑的男孩第一个举手:“晨起兮赶路,听课兮开心!”
满堂欢笑。许湘云鼓励道:“很好,抓住了动作和心情。谁再来?”
楚辞小姑娘站起来,一字一句道:“登晴川兮望大江,遇良师兮心飞扬。”
李沛然惊讶地看向她。七岁孩童,能自觉运用“登高望远”的意象,还能押上韵脚,这已不只是天赋,更像是某种文化的本能。
“你以前写过?”
“没有。”小姑娘摇头,“但是我看《楚辞》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句子在脑子里响。有时候做梦,会梦见穿着古装的人在江边唱歌。”
李沛然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怀中贴身藏着的那个物件——从唐代带回来的玉珏,这几日偶尔会微微发热,尤其是在靠近有灵气的孩子时。此刻,那玉珏竟又传来熟悉的暖意。
大龄组的任务更难些:用现代汉语改写《山鬼》片段,保留原有意境。一个瘦高的男孩写了这样一段:
“她骑着赤豹,跟着文狸,辛夷车啊桂花旗。
石泉边饮马,松柏下等你,你说来却终究没有来。
雷声隆隆雨冥冥,猿猴夜啼风飒飒。
思念你啊徒然忧愁,青春凋谢怎能回头?”
李沛然将这段文字投影出来。“大家看,这就是成功的改写。他保留了山鬼骑豹狸、以香木为车的奇幻意象,保留了风雨猿啼的环境渲染,保留了痴情等待的情感内核,只是语言换成了我们更习惯的现代诗形式。”他看向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江夏。”男孩有些腼腆,“我家就住在江夏区。”
“好名字。”李沛然赞道,“江夏是古地名,武汉这片土地在汉代就叫江夏郡。你的改写里,我看到了古今的对话。”
课堂气氛越来越热烈。有孩子问楚辞和唐诗的区别,李沛然便用李白举例:“李白就是深受楚辞影响的诗人。他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那种上天入地的想象,就是楚辞血脉。而杜甫更接近《诗经》传统,沉郁顿挫,关心现实。”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最好的诗人,往往能融合二者。就像我们荆楚文化,既有浪漫飞扬的一面,也有坚韧务实的一面。”
课间休息时,发生了那件被后来媒体津津乐道的趣事。
孩子们围住林湘云,七嘴八舌问着关于李白的问题。这些问题天马行空:“李白真的会武功吗?”“他写诗要不要打草稿?”“他最喜欢喝什么酒?”
忽然,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大声问:“许老师,李白真的怕老婆吗?我爸爸说,所有诗人里李白最怕老婆!”
满场瞬间安静。家长们憋着笑,记者们竖起耳朵,连院中旁听的老先生们都饶有兴趣地望过来。
许湘云的脸“唰”地红了。她瞪了一眼远处偷笑的李沛然——这个问题,其实是他们夫妻闲聊时,她拿来调侃李沛然的,不知怎么被助理听去,居然流传成了段子。
“这个……”她轻咳一声,“首先,我们要尊重历史人物。李白有没有怕老婆,史书没有记载。但是呢,”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的光,“我们可以从诗里找线索。李白写过《赠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意思是,我天天喝醉,你做我老婆,跟守活寡似的。这说明什么?”
孩子们摇头。
“说明他知道自己亏待了妻子,有点愧疚。”许湘云笑道,“所以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心中有愧。至于民间传说他怕老婆,那是后人给他加的故事,为了让诗仙更有人间烟火气。”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旁边一个家长高声问:“许老师,那李老师怕不怕您啊?”
全场爆笑。李沛然无奈地摇头,许湘云却落落大方:“这个问题嘛……我们家的原则是,谁有道理听谁的。不过在某些领域,比如诗词鉴赏,我确实要听李老师的;但在另一些领域,比如怎么把传统文化讲得有趣,李老师得听我的。”
她走到李沛然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就像《九歌》里的湘君和湘夫人,彼此眷恋,彼此成全。最好的爱情和文化传承一样,都是双向的奔赴。”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许多温暖的意味。记者们捕捉到了这个镜头——午后阳光穿过晴川阁的木格窗,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并肩而立,身后是古老的江流,面前是簇新的希望。
下午的课程转入更深的层面。
李沛然开始讲《九歌》中的荆楚地理。“湘君湘夫人对应的湘江,在湖南;河伯对应的黄河,虽然不在楚地,但反映了楚国向北扩张的视野;山鬼,一般认为写的是巫山神女……”他在投影地图上一一标注。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楚国的祭祀诗歌,会涵盖这么广阔的地理空间?”
一个高年级的女生举手:“因为楚国疆域大?”
“是,但不完全。”李沛然点开另一张图,是战国时期各国形势,“更重要的是,楚文化有一种包容性。它不像中原文化那样强调‘华夷之辨’,而是愿意吸收各地的元素。所以《九歌》里既有长江流域的神灵,也有黄河流域的河伯;既有南方山林的精怪,也有东方云海的仙人。”
他缓缓环视课堂:“这就是我们今天要领悟的精神——真正的文化自信,不是封闭排外,而是开放包容。就像我们武汉,地处长江汉水交汇处,自古以来就是九省通衢,南来北往的文化都在这里交融。所以我们的诗社,不仅要学楚辞,将来也会学唐诗、宋词,学一切美好的诗歌传统。”
这时,助理小陈悄悄走进来,递上一封信。信封是古朴的宣纸质地,封口处盖着朱红印章。
李沛然当众拆开。信很短,只有三行:
“李先生钧鉴:
闻君开办诗社,传承楚韵,甚慰。
家谱所载,太白公晚年曾言:‘后世当有传我精神者,不在形似,而在气脉。’
今见君所为,乃知此言不虚。谨祝诗社昌盛。
陇西李氏第三十九世孙 李慕白 敬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陇西李氏”意味着什么——那是李白的族系。李沛然的手微微颤抖,不是激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仿佛跨越千年,他真正完成了在那个月夜黄鹤楼上,对醉醺醺的诗仙许下的承诺。
他将信小心收起,抬头时眼中已有泪光:“同学们,这是一封来自历史深处的回音。它告诉我们,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们吟诵的每一句诗,书写的每一个字,都连接着一条奔涌了三千年的文化长河。”
他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长江浩浩荡荡,在不远处东去。龟山苍翠,电视塔高耸入云。古今的景象在这一刻重叠。
“现在,请大家拿起笔。”李沛然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们不写模仿古人的诗,我们写自己的诗。写你们眼中的长江,写你们心里的黄鹤楼,写你们对这片土地的爱。用你们自己的语言,用这个时代的声音。”
孩子们伏案书写。笔尖划过竹纸的沙沙声,如春蚕食叶,如细雨润物。窗外,长江水永不停息地奔流;窗内,新的诗篇正在诞生。
楚辞小姑娘第一个写完。她举起自己的作品,用清亮的声音朗读:
“我站在晴川阁上看你,
长江。
唐朝的李白也看过你,
宋朝的苏轼也看过你,
你们还是你们,
我们已不是我们。
但有一件事没变——
看你的眼睛,
总会发亮。”
李沛然闭上眼睛。他仿佛听见,在很远很远的时间里,在很近很近的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应和。那些穿越大唐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那是漂泊千年的诗魂,终于听到了后世的回响。
而此刻,他怀中那块玉珏的温度,正温暖地贴着心口,像一颗不会熄灭的火种。
傍晚散学时,发生了两件意味深长的小事。
第一件,楚辞小姑娘的母亲悄悄找到许沛然,递上一个绣囊:“李老师,这是楚楚她外婆绣的。老人家看了电视,说一定要送给您。”
绣囊是湘绣,正面是黄鹤楼,背面是两句诗:“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针脚细密,配色典雅。更特别的是,绣线的金丝在夕阳下泛着光,那光的色泽,竟让李沛然想起唐代崔颢题诗板上的金粉。
“这金线……”
“是祖传的。”妇人轻声道,“外婆说,是她外婆传下来的,据说是老时候从江里捞起的沉船物件上拆下来的丝线。具体年代不清楚了,但肯定很老。”
李沛然郑重收下。指尖触碰到绣囊的瞬间,玉珏猛地一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强作镇定,道谢后将绣囊收入怀中。
第二件,院中那几位老先生要走时,抚琴的那位突然转身,对李沛然深深一揖。
“李先生,老朽研究楚文化五十年,今日方知何为‘活态传承’。以往我们总在故纸堆里打转,却忘了文化是要活在人心里的。”他眼中含泪,“谢谢您,让这些孩子——让我们这些老头子——看见了楚辞还可以这样活着。”
李沛然连忙还礼:“是前辈们的琴声舞姿,给了课堂灵魂。”
“不。”老者摇头,“是您先点起了火,我们这些余烬才敢复燃。”他压低声音,“老朽有个不情之请。省博物馆库房里,有一批从未展出的楚地乐器残件,笙、竽、筑……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尝试复原,让三千年前的声音真正重现。”
李沛然心跳加速。他想起在唐代,在江夏城的酒肆里,听过的那些早已失传的乐曲。
“求之不得。”他握住老者的手,“这是诗社下一步的方向——不仅要传承文字,还要复活声音。”
暮色渐浓,人群散去。晴川阁恢复了宁静,只有长江的涛声隐约可闻。李沛然和许湘云最后离开,锁上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望。
敞轩里,墨香尚未散尽。黑板上,“香草美人,巫风炽烈”八个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那些稚嫩的诗稿被整整齐齐地收在讲台上,最上面是楚辞小姑娘的那首《长江》。
“第一天,比想象中还好。”许湘云靠在李沛然肩上。
“是因为孩子们。”李沛然轻声说,“你发现了吗?那个叫江夏的男孩,改写《山鬼》的笔法,很像王维少年时的习作。而楚辞……她对语言的敏感,让我想起——”
他没说下去。但许湘云知道他想说什么。在唐代,他们见过太多天才横溢的少年诗人,那些灵光一闪的句子,那些天然去雕饰的语感,和今天这些孩子何其相似。
也许天赋从未断绝,只是需要被唤醒。
两人牵手走下晴川阁的石阶。走到江边观景台时,许沛然忽然停下脚步。他望向长江对岸,黄鹤楼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楼身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像一座浮在时空中的灯塔。
“湘云,”他忽然说,“如果有一天,这些孩子长大了,写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离骚》《天问》,那我们的穿越,才算真正有了意义。”
许湘云握紧他的手:“他们会写出来的。因为今天,你给了他们钥匙。”
江风吹过,带来远方的汽笛声。李沛然怀中的绣囊微微发烫,玉珏的温度持续不散。他忽然有种预感——今天诗社的开办,或许不只是文化传承的开始。
那些被唤醒的灵性,那些被点亮的眼睛,那些在血脉里沉睡的古老记忆,正在汇聚成某种力量。而这力量,可能会触动更深层的因果。
毕竟,在这个曾经见证过无数次穿越的江畔,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对岸,黄鹤楼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三下,像某种遥远的呼应。
李沛然抬头望去,仿佛看见千年前的那个月夜,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正举杯向今宵。
他知道,故事还远未结束。
而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