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风卷着烤串的烟火气，从巷口的烧烤摊一路漫到火锅店门口。玻璃门上的“欢迎光临”被哈出的白气糊成半透明，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笑闹声，像被煮沸的汤，咕嘟咕嘟冒着青春的气泡。林溪站在台阶下数地砖，青灰色的方砖被踩得发亮，每块砖缝里都嵌着点油渍，像谁不小心滴进去的心事。
“发什么呆呢？”苏晓晓从后面撞了下她的肩膀，手里的帆布包晃出两罐可乐，“张昊说包厢在二楼，陆知行已经带着相机上去占靠窗的位置了，说是能拍到整条街的霓虹灯——他还说要给你和江翊拍张‘月考庆功对视照’，背景就用火锅店的红灯笼，保证比毕业照还经典。”
林溪的指尖在书包带上来回蹭，帆布磨出的毛边勾住指甲缝。她抬头时正撞见江翊从巷口拐过来，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里面的白t恤被风掀起个角，露出半截清瘦的腰线。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透明袋里装着几瓶冰镇果汁，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晕出小小的圈，像他没说出口的脚印。
“刚去便利店买的，”江翊把袋子递过来，指尖擦过林溪的手背，凉意顺着皮肤爬上来，比冰镇果汁还提神，“老板娘说橘子味的卖得最快，像你上次画里的阳光颜色。”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突然往旁边偏了偏，落在烧烤摊的烟雾里，“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我看你交卷时在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受力分析图，箭头歪歪扭扭的，像被风吹乱的香樟叶。”
林溪的耳尖腾地热起来，像被烧烤摊的火星溅到。她想起考试结束时，江翊的草稿纸落在她座位底下，上面除了公式推导，还画了片小小的叶子，叶脉弯弯曲曲的，像她名字的首字母。当时她偷偷把纸折成方块塞进笔袋，现在那褶皱里还留着他铅笔的浅灰印记，和她画的侧影压在一起，像两张被揉皱又小心抚平的心事。
“没、没完全做出来。”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最后一步的动量守恒算错了，草稿纸上的箭头大概是在骂自己笨。”
“我教你。”江翊说得太快，尾音差点被风吹走，他慌忙补充，“等会儿聚餐结束有空的话，或者下周早自习也行，我把步骤写在笔记本上给你，比物理老师画的受力图清楚。”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有颗橘子味的糖在喉咙里滚了圈，“就像……就像你画的侧脸那么清楚。”
苏晓晓突然从旁边窜出来，胳膊肘在两人中间一撑，把他们的距离撑出条缝：“哟哟哟，这就开始预约‘课后辅导’了？我刚才在便利店看见张昊买了两袋，说要往火锅里下，到时候甜得能把你们的‘受力分析’都泡软——林溪你可得抓紧机会，让江翊边讲题边吃，说不定能画出他腮帮子鼓鼓的样子，比侧影可爱一百倍！”
包厢里的暖气扑面而来时，林溪的眼镜片瞬间蒙上层白雾。她摘下眼镜擦镜片的功夫，陆知行已经举着相机对准了门口，闪光灯“咔嚓”亮了下，把江翊扶着门框的手、苏晓晓举着的笑，还有她手里攥皱的纸巾，都定格成张模糊的暖色调照片。
“完美！”陆知行举着相机往后退，镜头扫过满桌的食材，“火锅里的番茄锅像夕阳，清汤锅像月光，你们俩往中间一坐，正好是‘日月同辉’图——就是不知道谁是日谁是月，反正脸红的程度都差不多。”
林溪被苏晓晓拽到靠窗的位置，对面正好是江翊的座位。玻璃上的冰花慢慢化开，露出外面的霓虹灯，红的绿的光映在江翊的侧脸上，把他下颌线的弧度染成彩色，像她没敢画的浓墨重彩版。他正在拆一次性筷子，手指捏着纸套轻轻一转，竹筷分开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像道被解开的数学题。
“林溪！”班长李娟举着可乐站起来，泡沫顺着瓶身往下淌，“这次月考你历史进步超大，快说说秘诀！是不是有什么独家笔记，还是江翊给你开小灶了？”
起哄声立刻漫过来，像沸腾的火锅汤。林溪的脸比番茄锅还红，她攥着筷子的手差点把竹筷捏断，苏晓晓在旁边替她解围：“什么开小灶，是我们林溪偷偷练了‘画像记忆法’！把历史人物画成帅哥，记年份就像记帅哥的生日，想忘都忘不掉——对吧林溪？”她朝林溪挤挤眼，声音压低了些，“尤其是记唐朝的年份，是不是总想起某人的侧脸？”
江翊突然咳嗽了两声，手里的番茄滑进锅里，溅起的汤汁落在他手背上。他慌忙用纸巾去擦，指腹蹭过皮肤的动作却慢下来，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林溪脸上，像在确认什么。锅里的番茄在沸汤里翻滚，把汤染得越来越红，像谁没藏好的心跳，在众人的笑闹声里咕咚作响。
陆知行举着相机绕到火锅边，镜头对准浮在汤面的虾滑：“我发现个真理，”他突然把镜头转向江翊，“某人夹虾滑的姿势和握笔一模一样，连手腕转动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林溪你快记下来，下次画他做题的样子，直接参考这个角度，绝对精准。”
江翊的耳朵红得快滴血，他把夹起的虾滑往林溪碗里一放，动作太急，虾滑掉在桌上弹了弹。“给你。”他的声音被火锅的咕嘟声盖了一半，“你上次说喜欢吃番茄味的，这个煮在红汤里应该……挺甜的。”
林溪盯着碗里的虾滑，突然想起他送的那片香樟叶。她把叶子夹在笔记本里时，发现叶梗处有个小小的牙印，像谁紧张时咬过的痕迹。此刻那牙印的形状，竟和虾滑在碗里滚动的弧度有点像，都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快看江翊！”张昊突然指着窗外，“他的影子映在玻璃上，被霓虹灯染成彩虹色了！林溪快画下来，这可是限定款‘彩虹侧影’，比上次的黑白版高级多了！”
江翊猛地转头去看玻璃，影子里的自己正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和林溪的影子在玻璃上轻轻碰了下，像两只试探着碰触角的小兽。他慌忙转回来，指尖在桌布上蹭出褶皱，桌布的花纹是细碎的香樟叶，和林溪笔记本封面的污渍意外地像。
“我去加饮料。”他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林溪看着他走向冰柜的背影，发现他的校服外套还搭在椅背上，口袋里露出半截历史笔记本——是上周借给他看的，里面夹着她画的香樟叶书签。她突然想起早上收作业时，看见他的笔记本里夹着片新的叶子，叶脉比她的那片更清晰，像用尺子量过。
苏晓晓往她碗里舀了勺番茄汤：“你看他的外套口袋鼓鼓的，说不定藏了给你的小惊喜。上次我看见他在文具店转悠，手里拿着本素描本翻了半天，封面是香樟叶图案的，跟你现在用的这本一模一样。”她突然压低声音，“等会儿他回来，你假装掉支笔，弯腰去捡的时候瞧瞧，说不定能看见素描本的角——我赌五串烤鸡翅，里面绝对有他画的你。”
林溪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打乱的答题卡。她捏着笔的手指有点抖，笔帽在桌布上划出浅痕，像道没写全的公式。这时江翊拿着饮料回来了，手里多了罐橘子味的汽水，放在她面前时，瓶身的水珠滴在桌布上，晕开的圆正好把她划的浅痕盖住，像在替她藏起心事。
“刚才看见你的汽水快喝完了。”他坐下时，椅垫发出轻轻的响，“橘子味的……和你上次画里的阳光一个颜色。”
火锅里的汤渐渐少了，露出沉在锅底的番茄和姜片，像被捡走的贝壳。陆知行举着相机拍最后一张合影，所有人都凑到镜头前，林溪被挤得往江翊那边靠了靠，肩膀碰到他的胳膊，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
“靠近点！”陆知行举着相机往后退，“江翊你别躲，林溪的头发都快蹭到你肩膀了，这角度多好，像幅‘并肩看烟火’图！”
闪光灯亮的瞬间，林溪看见江翊悄悄往她这边偏了偏头，额前的碎发扫过她的脸颊，带来点痒痒的麻，像有片香樟叶落在皮肤上。她突然想起物理课本里的话：“当两个物体的距离小于某个数值时，会产生引力。”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那道看不见的引力线吧。
散场时巷口的风更凉了，吹得烧烤摊的烟直打旋。江翊把校服外套递给林溪：“晚上降温，披着吧。”外套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口袋里的笔记本硌着她的手心，硬硬的，像块藏着秘密的石头。
“你的笔记。”她把外套还给他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电般快。江翊的手指蜷了蜷，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
是片压平的香樟叶，比上次那片更完整，叶脉间用铅笔描了细细的线，像张小小的地图，终点处画了个迷你的笑脸，和她画在他笔记本上的那个几乎一样。叶梗处没有牙印，却用钢笔写了行小字：“历史年表我抄在叶子背面了，比课本清楚，像你画的侧脸那么清楚。”
林溪捏着叶子的手指有点抖，叶子背面的字迹清瘦，墨痕被汗水晕开了点，像片小小的云。她抬头时，江翊已经转身往巷口走，校服外套在风里轻轻晃，背影被霓虹灯拉得很长，像她没画完的线条。
“喂！”她突然喊出声，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下周早自习，记得教我动量守恒！”
江翊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却举起手挥了挥，手指张开的角度，像片被风吹起的叶子。巷口的烧烤摊传来滋滋的声响，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好”，烤得香香的，像片裹了糖的香樟叶，甜得正好。
苏晓晓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她手里的叶子：“我就说他藏了惊喜吧！这叶子背面的字，比情书还甜，连墨水晕开的形状都像颗心。”她拽着林溪往家走，影子在路灯下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下周早自习你可得穿好看点，让他画你的时候有新素材——最好戴个香樟叶发夹，直接把‘心动’两个字别在头上，省得他猜来猜去。”
风卷着片真的香樟叶落在林溪的发间，她抬手去摘的时候，摸到叶子上细细的绒毛，像江翊写字时落在纸上的铅笔灰。远处的火锅店还亮着灯，红的黄的光映在地上，像片没干的颜料，把这个夜晚染成了暖色调，连空气里都飘着没说出口的甜，像番茄锅里煮软的，黏糊糊的，却甜得让人舍不得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