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穿风沙,故园染秋霜
秦州郊外的废弃驿站,墙角的蛛网沾着晨露,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黑莲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指尖反复摩挲着一枚磨得光滑的石片,石片边缘锋利,是她昨夜从驿站墙角凿下的——既是防身之物,也能用来刻写密信。她身上的灰褐色布衣沾着泥土和草屑,脸上故意抹了些灰尘,遮掩了原本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驿站门口的小路,等待着阿木的消息。
驿站外的风带着秦州特有的草药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她想起昨夜阿木离开时的背影,心中既有期待,又有不安——云溪药房是沈清沅的产业,那里的人必定谨慎,阿木能否顺利将消息传递出去,还是个未知数。但她没有别的选择,秦州城被陆景渊层层封锁,官道、渡口全是禁军盘查,除了借助云溪药房常年往来秦州与西域的药材商队,她再无其他办法与黑风部落取得联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远处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木身着青色长衫,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快步走进驿站,进门时还不忘左右张望,确认无人跟踪。
“二首领,”阿木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羊皮,递给黑莲,“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去了云溪药房。掌柜的起初不肯帮忙,说药材商队只负责运货,不代传私物。属下按您教的,说您是‘西域来的老主顾,有笔关乎来年薄荷收购的紧急货单’,又悄悄塞了他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他才松口,说会借着明日运送金银花的机会,让商队的管事亲自带给西域的老药商,再转交给黑虎首领。”
黑莲接过薄羊皮,指尖触到羊皮粗糙的纹理,心中松了口气。这薄羊皮是西域特有的沙棘羊皮,质地坚韧,防水防潮,最适合长途传递消息。她展开羊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囊,倒出一点暗红色的汁液——这是她昨夜在驿站附近的灌木丛中找到的沙棘果,果肉酸涩,汁液浓缩后呈暗红色,晒干后字迹会隐去,只有用温水浸泡才能显现,是黑风部落传递密信的常用手段,不易被外人察觉。
她握着石片,手腕微微用力,在羊皮上快速刻写起来。石片划过羊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驿站中格外清晰。她的字迹潦草却锋利,每一笔都透着狠厉,生怕浪费太多时间:“陆景渊设伏围剿,我被困秦州。大靖欲借通商之名吞并西域,速联流沙、雪山诸部,以‘救我’为名起兵,攻边境要隘。陆氏父子镇守西域多年,根基深厚,需先除之——其父陆老将军素有旧疾,可遣死士下毒,断陆景渊后路。待边境大乱,秦州防线必松,我自会脱身回援。”
刻写完,她将羊皮重新折叠整齐,用一根浸过蜡的细麻绳捆好,塞进阿木手中:“告诉掌柜的,这是‘关乎全年药材供需的货单’,让商队管事务必亲手交到黑虎首领手中,不得转交他人,若出半点差错,我定让他在秦州无立足之地。”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她知道,这封密信是她唯一的生路。
阿木连忙点头,将羊皮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黑莲:“这是掌柜的让属下带给您的,说是‘路上用得上的干粮’,还说商队要三日后才会出发,让您耐心等候消息。”
黑莲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四块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麦饼,还有一小袋封装好的清水。她心中冷笑,沈清沅的人果然谨慎,既收了银子,又做得滴水不漏,既帮了忙,又不深究她的身份,只当她是普通的西域药商。她拿起一块麦饼,用力咬了一口,麦饼的粗糙口感在口中散开,带着淡淡的麦香,暂时缓解了腹中的饥饿。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需要潜伏在这废弃驿站中,耐心等待西域的消息,等待边境大乱的那一天。
“你先下去吧,每日戌时来这里汇报一次秦州城的动向,尤其是禁军的部署变化。”黑莲挥了挥手,示意阿木离开,“记住,行事低调,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阿木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出驿站,很快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黑莲靠在墙上,慢慢咀嚼着麦饼,目光投向西方的天空。那里是西域的方向,隔着千山万水,风沙弥漫。她知道,这封密信从秦州到西域,至少需要半月时间——商队要先集齐药材,再穿越戈壁沙漠,沿途还要避开劫匪和战乱,等黑虎收到信,联络各部落,起兵攻打边境,又需要半月。这一个月里,她必须在秦州郊外潜伏下来,不能被陆景渊的人发现。
而此时的京城,陆府的日子依旧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
陆景渊每日处理完朝堂事务,便会立刻赶回府中,陪伴在沈清沅身边。王怀安已被打入天牢,供出了多名四皇子的旧部,朝堂肃清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秦州的防线由周彦严密把控,黑莲被困在秦州郊外,一时半会儿也翻不起什么风浪。陆景渊心中稍安,每日最牵挂的,便是沈清沅的身体和远在西域的父亲。
他时常会给西域的父亲写信,询问身体状况,每次收到回信,得知父亲只是偶有咳嗽,并无大碍,心中便会松一口气。陆老将军一生征战沙场,镇守西域三十余年,身子骨一向硬朗,只是近年来年纪大了,染上了咳嗽的旧疾,逢秋冬季节便会加重,陆景渊早已习惯,并未多想。
沈清沅的身孕已近七个月,腹部的隆起愈发明显,行动也愈发迟缓。她每日都会在庭院里散步,晒晒太阳,为腹中的孩子缝制小衣服、小鞋子。林砚每日都会亲自下厨,为她做些清淡可口的饭菜,补充营养。陆安依旧每日入宫伴读,回来后便会围在沈清沅身边,叽叽喳喳地讲述宫中的趣事,尤其是瑞王殿下的一举一动,总能逗得沈清沅开怀大笑。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晃便是二十余天。
这二十余天里,秦州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关于黑莲的消息——周彦派人搜遍了秦州郊外的废弃驿站、山洞、破庙,都没有找到黑莲的踪迹,阿木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陆景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当黑莲是藏得愈发隐蔽了,便下令让周彦继续严密监视,不可放松警惕。
他不知道,这二十余天里,黑莲一直在秦州郊外的山林中潜伏着。她换了多处藏身之地,从废弃驿站搬到了山洞,又从山洞搬到了破败的山神庙,每日靠野果、野菜和阿木送来的干粮为生。她收敛了所有锋芒,像一头蛰伏的狼,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直到第三十天,京城陆府,终于传来了打破平静的消息。
那是一个阴沉的秋日,天空飘着细雨,淅淅沥沥,让人心生烦闷。陆景渊正在书房处理公文,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染血的急信,脸色苍白如纸:“侯爷,不好了!西域传来急信,老将军……老将军病重,咳血不止,昏迷不醒,太医说……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陆景渊心中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锤击中,他一把夺过管家手中的急信,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信是西域副将亲笔所写,字迹潦草,墨迹中还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字里行间满是焦急与绝望:“侯爷亲启:老将军三日前突然病情加重,高热不退,咳血不止,昏迷不醒。军中太医束手无策,遍寻西域名医,均无良策。军中人心惶惶,恐生变故,盼侯爷速归主持大局,迟则恐难见老将军最后一面!”
“噗”的一声,陆景渊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宣纸上,墨汁迅速晕开,染黑了大半张纸。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慌乱,一向沉稳的他,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父亲的身体一向硬朗,只是偶有咳嗽,怎么会突然病重到如此地步?
“清沅呢?”陆景渊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世子妃正在后院看书,属下还没敢告诉她。”管家说道。
陆景渊点了点头,快步向后院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心中乱成一团麻。他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马射箭,想起父亲镇守西域,保家卫国的身影,眼眶瞬间湿润了。
后院的回廊下,沈清沅正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书,窗外的细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看到陆景渊走来,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陆景渊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心中顿时一紧。
“景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沈清沅连忙起身,扶住他的胳膊。
陆景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让他慌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地说道:“清沅,西域传来急信,父亲病重,咳血昏迷,恐……恐时日无多了。”
沈清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怎么会这样?父亲的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突然病重?”
“我不知道,信中只说三日前突然加重,太医束手无策。”陆景渊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痛苦与自责,“都怪我,这些年一直在京城,没能陪在父亲身边,连他生病都不知道。”
“你别自责,父亲一定能吉人天相的。”沈清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你现在要冷静,想想该怎么办。军中人心惶惶,你必须尽快回西域主持大局,不然边境恐生变故。”
陆景渊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决定。父亲病重,军中不能没有主心骨,西域不能乱。他必须回西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救父亲。
“我明日便向陛下请旨,回西域。”陆景渊沉声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清沅,我走之后,京城的安危就交给你和父亲(沈修)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不要让我担心。”
沈清沅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她知道,陆景渊肩上扛着家国重任,他必须回去。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好,你去吧。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父亲,也照顾好自己。我在京城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陪我一起迎接我们的孩子。”
陆景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温暖与柔软,心中满是愧疚与牵挂。他知道,这一去,路途遥远,归期未定,他不能陪伴沈清沅生产,不能亲眼看到孩子的出生,心中满是遗憾。
而此时的秦州郊外,黑莲终于等到了阿木的消息。
阿木冒着细雨,匆匆赶到山神庙,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二首领,好消息!西域传来消息,黑虎首领已经联合了流沙、雪山等部落,三日后便会起兵,攻打大靖边境的阳关和玉门关!另外,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陆老将军病重昏迷,陆景渊明日便会向陛下请旨,回西域主持大局!”
黑莲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猛地站起身,多年的隐忍与蛰伏,终于要迎来结果。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阴鸷:“好!太好了!陆景渊,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拦我!”
她知道,陆景渊一旦离开京城,回西域主持大局,秦州的防线必定会有所松动,周彦的注意力也会被边境的战乱吸引。到那时,便是她逃离秦州,返回西域的最佳时机。
“备马,我们今夜便出发,前往黑石渡。”黑莲沉声道,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黑石渡是秦州与西域的交界处,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只要渡过黑石渡,我们就能安全返回西域,与黑虎首领汇合!”
阿木连忙点头:“属下明白,马已经备好,就在山神庙外。”
黑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将毒针和短匕藏在腰间,最后看了一眼秦州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转身走出山神庙,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与细雨之中。
一场围绕着边境、亲情与阴谋的风暴,即将席卷大靖。而陆景渊此刻还不知道,他的匆匆西行,不仅是为了病重的父亲,更是踏入了黑莲精心布下的陷阱。
细雨依旧淅淅沥沥,打湿了京城的青石板路,也打湿了西域的戈壁风沙。陆景渊站在陆府的回廊下,望着西方的天空,心中满是牵挂与不安。他不知道,这一去,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艰难与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