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意识备份的伦理涟漪正缓缓扩散向全球各大机构的会议桌与学术沙龙。而林啸的意识,已经如离弦之箭,射向了更为缥缈却迫在眉睫的追寻。
龙眠城世界树核心。
这里的空间与现实维度呈现出奇异的交错感。巨大到无法望其全貌的世界树主杆,表面流淌着翡翠与鎏金交织的磅礴生命力,根系深扎于虚实难辨的土壤,枝叶则探入由纯粹数据与灵能构成的“苍穹”。在主杆离地约百米处,一个被柔光苔藓和发光藤蔓点缀的宽阔平台,被艾莉娅理所当然地划为了自己的“龙巢”。
与地下基地的冰冷精密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一种原始而神秘的生命气息。平台一角堆放着各色闪亮的矿石、能量结晶(大部分是艾莉娅的零食库存),以及一些来自《全球魔域》各处的奇特纪念品——某只传奇巨兽的牙齿,一枚从古老神殿“捡”来的符文石板,甚至还有一小块散发着寒气的永冻冰晶。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植物芬芳,以及一丝独属于艾莉娅的龙类气息。
林啸盘膝坐在平台边缘,目光看似落在下方龙眠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上,心神却沉浸在与神性熔炉的沟通,以及对奥伦长老信件、赛博坦古老数据库碎片、以及《全球魔域》浩瀚任务日志的交叉检索中。
【神性熔炉融合度:9.5%】。意识备份事件带来的关于“存在”与“延续”的深层思考,以及强行推动“方舟计划”技术加速所承担的反噬与规则扰动,让熔炉的解析在艰难中又前进了微小的一步。对“秩序”、“混沌”以及“星海通用规则”的解析线程并进,如同在意识中开辟出三条相互纠缠又界限分明的溪流,只是河道依旧狭窄,容量有限。他能感觉到,除非有质变性的领悟或能量灌注,否则这种缓慢爬升将成为常态。系统提供的框架与加速依然在,但血肉灵魂的成长,终究无法完全跳过时间的沉淀。
达克莱伊的遗产……线索比星尘还要散碎。
奥伦长老提供的只是一个基于古老星图的模糊扇形区域,横跨数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游戏地图和现实天文坐标。赛博坦的数据碎片中,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诗歌式描述:“…始于创造之息,眠于时光之外,见证星辰生灭,形貌万千非一…” 而《全球魔域》里,与“创造”、“起源”、“外神”相关的任务线多如牛毛,真假难辨。
林啸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时间在倒计时下飞速流逝,这种大海捞针的感觉,令人焦灼。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惺忪睡意的哼唧声从他身后传来。
艾莉娅揉着眼睛,从“床”里坐起来。她银白的长发睡得有些乱翘,头顶晶莹的龙角在平台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微光,身上还是那套可爱的白色蓬蓬裙睡衣。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巧的鼻子忽然动了动,淡金色的龙瞳瞬间清明,直直地望向林啸,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
“爸爸……”艾莉娅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却又有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有声音……在叫我……”
林啸心神一凛,瞬间收回所有思绪,转身看向她:“声音?什么样的声音?在哪里?”
艾莉娅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到林啸身边,小手抓住他的衣角,仰着小脸,眉头困惑地皱起:“不是耳朵听到的……是这里,还有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额头龙角根部,“有点暖暖的,又有点凉凉的……好像很远很远,在很深很深的水底下睡觉……又好像很近,就在……就在树根下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显得有些着急,“它说……它好孤单……睡了……好久好久……想回家……”
龙魂共鸣!
林啸瞬间抓住了关键。艾莉娅是由【龙灵之卵】孵化,其血脉源头直指《全球魔域》背景设定中最古老的“始祖龙”概念。她的感知,尤其是这种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共鸣,绝非空穴来风!
“艾莉娅,闭上眼睛,不要急,仔细感受那个‘声音’的方向。”林啸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安抚的力量,“能感觉到它在‘呼唤’你,还是仅仅在‘存在’?”
艾莉娅听话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身上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纯净的银白色光晕,额头的龙角光芒稍亮。平台周围,世界树流淌的生命力似乎也受到了某种牵引,发出沙沙的轻响。
“它……它在睡觉……但是梦里……在发光……”艾莉娅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方向……好多方向……乱乱的……但是有一个地方……最清楚……那里好安静……安静得……什么都没有……连水都不动……”
安静得什么都没有?连水都不动?
林啸脑海中,一个被打了无数警告符号的区域名称,骤然跳出!
“永恒静默之海……”他喃喃道。
几乎是同时,雪灵儿清冷的声音从平台下方的盘旋阶梯传来:“你果然在这里。我刚从情报整合中心过来,交叉比对有了突破性发现。”
她身影轻盈地跃上平台,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衣裙,手中拿着一枚散发着微光的记忆水晶。看到艾莉娅的状态,她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根据奥伦长老的模糊坐标,剔除掉明显是障眼法的干扰点,结合赛博坦诗歌中‘眠于时光之外’、‘形貌万千非一’的隐喻,再叠加《全球魔域》过去十年所有玩家异常失踪报告和系统自我标记的‘数据异常区’……”雪灵儿将记忆水晶递给林啸,“唯一高度重叠、且符合‘极静’、‘似水非水’、‘位面夹层’特征的地点,就是这里——百级地图,‘永恒静默之海’。”
林啸接过水晶,精神力注入。三维地图展开,一片广袤无垠、呈现出死寂深蓝色的区域显现出来。没有波浪,没有潮汐,没有生命标识,甚至连背景音乐和风声都没有——系统注释:该区域物理规则不稳定,时空参数异常,进入后角色感知将受到极大干扰,存在永久迷失风险。探索度:0.0001%。警告:该区域已被系统临时封闭,不建议任何玩家进入。
百级禁地!在《全球魔域》当前版本,玩家平均等级还在七十级上下挣扎的时候,百级地图本身就是死亡代名词,更遑论这种被系统额外标注为“数据异常区”的鬼地方。
“艾莉娅感应到的同源共鸣,源头很可能就在静默之海深处。”林啸目光灼灼,看向还在努力感应方向的艾莉娅,“达克莱伊的遗产……或者说,与‘最初之龙’有关的东西……”
“那里是系统的‘盲区’或者说‘自留地’,”雪灵儿语气凝重,“游戏运营方从未对此区域有过任何解释,所有试图探索的公会或个人,包括一些顶尖的职业玩家,要么无功而返,要么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连复活点都没有记录。论坛上关于它的传说,比魔神还要惊悚。我们甚至不确定,那里面的‘规则’还是不是我们熟悉的游戏规则。”
阻力巨大,风险未知。
但林啸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时间不等人,线索指向这里,艾莉娅的共鸣确认这里,那么,龙潭虎穴也得闯!
“准备探险队。”他直接下令,“目标:‘永恒静默之海’。任务:寻找达克莱伊遗产或相关线索,查明艾莉娅共鸣源头。”
“人选?”雪灵儿并不意外,立刻进入状态。
“我,艾莉娅。”林啸毫不犹豫,“她的共鸣是关键导航。你,雪灵儿,你的‘观测者’天赋和对规则异常的敏感性不可或缺。夜影,负责前方侦查与危险预警。还需要一个强攻手,应对可能的高强度实体战斗……”他略微沉吟。
“让‘孤狼’去。”雪灵儿提议,“他是目前神殿除了你之外,单体爆发最强的狂战士,战斗直觉野兽般敏锐,而且……够独,够狠,在未知环境里生存能力强。最重要的是,他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林啸点头:“可以。就我们五个。”
“五个人的精干小队,机动性最强,也最容易在那种环境隐藏。”雪灵儿分析道,“但补给、支援、退路怎么办?‘永恒静默之海’据说会干扰甚至切断常规的回城卷轴和通讯。”
“这次,深度测试【虚实通道】在极端环境下的稳定性和负荷。”林啸眼中闪过决断,“我会尝试在进入前,于安全区设立一个强固的‘通道锚点’。探险期间,通过艾莉娅转化游戏内的高纯度能量晶石,经由通道进行有限度的远程补给。如果遇到不可抗风险,我会尝试强行扩大通道,进行紧急撤离——但这会对我造成巨大负担,且成功率未知,只能是最后手段。”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将尚未完全成熟的【虚实通道】技术,应用于最危险的未知之地。
“明白了。”雪灵儿没有多言,“我去通知夜影和孤狼,准备必要的探索物资和应对各种规则异常的特种道具。艾莉娅需要什么特殊准备吗?”
林啸看向身边的小龙娘。艾莉娅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冒险,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兴奋,龙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着,淡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跃跃欲试。
“艾莉娅,这次去的地方很危险,也很特别。”林啸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你需要尽可能清晰地感应那个‘声音’,为我们指路。但同时,要时刻跟紧我,不能乱跑,明白吗?”
“嗯!艾莉娅明白!”艾莉娅用力点头,小手握拳,“艾莉娅很厉害的!能帮爸爸找到路!而且……而且那个声音,好像真的……很想有人去找它……”
她的话语带着孩童的天真,却更印证了那共鸣中可能蕴含的“渴望”。
“去换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带好你最喜欢的‘零食’。”林啸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艾莉娅欢快地跑回她的绒毛窝,开始翻找。
林啸站起身,与雪灵儿一同俯瞰下方逐渐苏醒的龙眠城。远处,“方舟计划”的工地上,夜班的灯光依旧璀璨;神殿总部的训练场,传来晨练的呼喝;交易市场开始出现最早一批摆摊的玩家……
宁静之下,是紧绷到极致的发条在无声运转。
而他,即将带领一支小小的队伍,脱离这运转的轨道,闯入系统都标记为异常、连时间都可能失去意义的绝对禁地。
为文明争取一线生机的……“遗产”。
“通道锚点设立和队伍集结,需要多久?”林啸问。
“十二小时。”雪灵儿精确回答,“夜影和孤狼需要时间调整状态和装备,一些特殊探索道具需要从公会仓库紧急调拨和附魔。”
“十二小时后,世界树根部传送阵集合。”林啸斩钉截铁。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在系统地图上呈现出死寂深蓝的“永恒静默之海”。
那里是迷失之地,是数据深渊,是连系统都讳莫如深的禁忌。
但也可能是……希望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