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能感知到，那个光洁无面的怪物，指尖凝聚的寂灭神力已触及他的眉心皮肤。
死亡，如此真实。
法正仙君的脸上，布满了惊疑与不解。
玉虚宫前，众仙神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指节已然发白。
哪吒的火尖枪嗡鸣不止，似要脱手而出。
孙悟空龇着钢牙，一身金毛根根倒竖，凶性毕露！
可他们都太远了。
远水，难救近火。
清玄缓缓闭上双眼。
视野的最后一幕，定格在赤阳为他挡刀时，那张染血却依旧灿烂的笑脸上。
终究，还是没能为你讨回公道。
兄弟，对不住了。
清玄默默的念着：南无地藏菩萨摩诃萨！
就在无面人的手指，即将按碎他头骨的刹那。
一声轻微的“嗤”响，像是水滴落在了无声燃烧的鬼火上。
预想中的神魂崩裂并未到来。
整个乌怀城废墟，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那无面人的手指，就那么停在清玄眉心前一寸。
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不知何时，他与清玄之间，多了一样东西。
一艘船。
一艘小小的，船头挂着一盏惨白灯笼的乌篷船。
它就那么凭空停在那里。
船头，立着一个被蓑衣与斗笠完全遮蔽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一根寻常的竹篙，篙尖，正轻描淡写地点在无面人的指尖上。
那足以抹杀真仙的秩序神力，就这么被一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竹篙，尽数化解于无形。
“秩序神殿的手，伸过界了。”
“你是什么人？！”
玉虚宫中，一片哗然。
“这是谁？！”
“他是怎么出现的！我的神念竟然毫无察觉！”
“此人身上的气息……非仙，非神，非佛，亦非妖魔…”
杨戬额间的第三只神眼豁然张开，金光如柱，却依旧无法穿透那蓑衣斗笠分毫。
他一字一顿，声音无比凝重：“幽冥摆渡人。”
哪吒一愣：“什么摆渡人？”
杨戬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轮回镜中的画面。
这个名号，他只在玉虚宫最古老的禁忌卷宗中见过一次，旁边只有四个字的朱笔批注：不可招惹。
轮回镜中，那摆渡人没有理会无面人的质问。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斗笠投下的深邃阴影，仿佛“看”向了地上气息奄奄的清玄与赤阳。
“奉‘幽冥之主’的命令。”
“来渡两位，心中有大不平的魂。”
幽冥之主？！
此言一出，无面人周身的神光都为之一滞。
孙悟空抓耳挠腮，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太白金星：“老倌儿，这幽冥之主是哪路神仙？比十殿阎罗的官儿还大？”
太白金星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连摆手，嘴唇都在哆嗦：“大圣莫问，莫问！此乃禁忌，说不得，万万说不得啊！”
无面人显然也想到了某个恐怖的存在，原本温和淡然的气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犯禁忌的愤怒与忌惮。
“幽冥不入三界，秩序不涉轮回！这是亘古的规矩！你们要插手阳间之事，破坏规矩吗？！”
摆渡人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像是风吹过万千枯骨。
“规矩？”
“你们在乌怀城炼化万灵的时候，可曾讲过规矩？”
“你们用东海亿万生灵的性命，去威胁一个龙族太子的时候，可曾讲过规矩？”
“现在，你跟我讲规矩？”
一连三问，字字如刀，问得无面人哑口无言。
他恼羞成怒，周身秩序神则瞬间化作万千银色锁链，铺天盖地朝着乌篷船席卷而去！
“找死！”
然而，那些蕴含法则之力的锁链，在靠近乌篷船三尺范围时，便被船身周围缭绕的灵气悄然侵蚀，如冰雪消融，化作飞灰，散于无形。
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力量。
无面人彻底不敢动了。
他知道，对方展露的这一手，已不是试探，而是警告。
摆渡人不再理他，手中竹篙在地面轻轻一点。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清玄和昏迷的赤阳托起，送入了乌篷船中。
小船无声无息地调转船头，船身的一半，已然没入了荡漾的虚空。
“站住！”无面人发出不甘的嘶吼，“你们不能带走他！他是天庭钦定的罪人！”
摆渡人的动作顿了顿。
“天庭？”
斗笠下传来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
“它若公道，自然是三界至尊。”
“它若不公……”
“自有人，去问个公道。”
话音落下，乌篷船彻底消失在虚空之中，只留下一脸铁青的无面人，和满目疮痍的乌怀城废墟。
……
船行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日月星辰，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清玄感到自己虚弱的神魂，正被一种阴冷而平和的力量滋养着，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挣扎着坐起，看向船头那个沉默如山岳的背影。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摆渡人没有回头。
“我只渡魂，不救命。”
“你们阳寿未尽，本不该上我的船。只是你们心中的‘不平之气’，浓郁到连幽冥都为之震动。”
清玄默然。
他扶起身边依旧昏迷的赤阳，将自己仅存的真气渡入对方体内，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赤阳的神魂，伤得太重了。
“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幽冥地府吗？”
“不。”
摆渡人终于开口，“去一个能让你讲道理的地方。”
他缓缓道：“天道不公，可问天。”
“在凡间与天界的交汇处，有一座须弥山。山巅之上，立着一面‘天谏鼓’。”
“此鼓，乃太古人族先贤以血脉精魄所铸，与天道气运相连。”
“凡人若能敲响此鼓，鼓声上达天听。无论何事，天庭都必须在凌霄宝殿召开朝会，三界仙神共鉴，给你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
清玄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天谏鼓！
以凡人之躯，状告天庭！
这……这就是他要找的路！
“请前辈指路！”清玄激动得就要下拜。
“别急。”
摆渡人打断了他。
“天谏鼓，不是谁都能敲的。敲鼓，需要祭品。”
“它会取走敲鼓者，心中最珍视之物。”
摆渡人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可能是你的十年阳寿，百年道行。”
“可能是你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也可能是……”
他转过半个身子，斗笠的阴影下，仿佛有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落在了清玄身上。
“你的阳寿或者道。”
轰！
清玄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的……道或阳寿？
他一生所信奉的，他行事的准则，他坚守至今的一切——善恶有报，公道在心。
这就是他的道！
若是连这个都被夺走，那他还是他吗？
那样的公道，即便讨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赤阳。
赤阳的脸上，还残留着被天道法旨审判时的悲愤与不甘，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神魂的剧痛而微微抽搐。
望江城外，那个背着药箱，笨拙地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年轻剑客。
县衙大牢里，那个浑身是血，却笑着说“能认识你，不亏”的傻子。
乌怀城废墟上，那个宁可以凡人之躯对抗天道，也不愿独自逃生的兄弟。
一幕一幕，在清玄眼前飞速闪过。
他心中那刚刚升起的迷茫与寒意，渐渐被一种滚烫到灼人的情绪所取代。
清玄的眼神，从迷茫，到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坚定。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衣衫，对着船头那个神秘的背影，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拜。
“请前辈，指路。”
玉虚宫前，众仙神看得心神摇曳。
哪吒看得热血沸腾，一拍大腿：“好小子！有种！这是要去天庭告御状了！够劲儿！”
他身旁的姜子牙，却是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天谏鼓一响，石破天惊。可那鼓声之后，他要面对的，将是整个天庭的威严啊。”
“此去，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