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叶鸾祎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而是对着电脑屏幕上几家顶尖家政服务公司的资料出神。
屏幕上那些年轻、恭顺、面无表情的女仆候选人照片,像一排精心雕琢的瓷器,等待着被挑选。
雇佣一个新女仆。
这个念头在古诚示爱之后,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疯长。
理由可以有很多:别墅太大,古诚受伤后需要分担工作;
她需要一个更专业、更纯粹的“工具”来处理某些事务;
甚至,可以向外界展示她叶鸾祎身边从不缺乏可供驱使的仆人。
但最核心、最隐秘的理由,只有她自己清楚——她需要一道屏障,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减少与古诚直接接触的缓冲。
他那双盛满痛苦与“爱意”的眼睛,那些沉默的承受,开始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令人烦躁的……心乱。
她讨厌这种失控感,讨厌自己会因为一个“物品”的情绪而产生波动。
既然无法彻底摧毁或丢弃这件变得棘手的“物品”。
那么,就用另一个更简单、更纯粹的“物品”来隔开,来提醒自己。
也提醒他,什么才是主仆之间应有的、冰冷而安全的关系。
她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个叫“林晚”的女孩资料上。
二十二岁,毕业于一所严格的私立家政学院,成绩优异,评价中多次出现“极度服从”、“耐受力强”、“毫无怨言”等字眼。
照片上的女孩容貌清秀,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没有灵魂的玻璃珠,这正是叶鸾祎此刻想要的。
她拨通了那家公司的电话,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要你们资料库里编号A-7的候选人,林晚。
明天上午九点,带她到我的别墅面试。只要她本人,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推销人员。”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古诚正在擦拭楼梯扶手,闻声看向大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主人并未告知今天有访客。
叶鸾祎已经端坐在客厅的主位沙发上,穿着一身丝绸家居服,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神情淡漠。“去开门。”
古诚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门口。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穿着灰色制服套裙的年轻女子,正是资料上的林晚。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独自提着一个简单的小行李箱,微微低着头,姿态恭敬而拘谨。
“叶小姐吩咐我来的。”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刻意训练的柔顺。
古诚侧身让她进来,心中疑虑更深。他关上门,沉默地跟在林晚身后回到客厅。
林晚走到客厅中央,在距离叶鸾祎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几乎呈九十度。
“叶小姐,上午好。
我是林晚,奉公司指派前来接受您的面试。”
她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声音平稳无波。
叶鸾祎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射线,上下打量着林晚,从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浆洗得笔挺的制服,再到那双擦得锃亮、却显得有些廉价的皮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落地钟指针走动的声音。
古诚安静地退到叶鸾祎沙发侧后方,垂手而立。
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又看了看主人冷冽的侧脸,隐约明白了什么,心慢慢沉了下去。
“抬起头。”叶鸾祎终于开口。
林晚依言抬头,但眼睛依旧垂着,不敢与叶鸾祎对视。
她的脸庞确实清秀,甚至有些稚气。
但那双眼睛空洞得惊人,仿佛所有的情绪和自我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训练出来的恭顺。
“为什么选择做这行?”叶鸾祎问,问题普通,语气却带着审视。
“为了生存,也为了服务像您这样高贵的主人。”
林晚的回答流畅而机械,显然是准备好的套话。
“生存?”叶鸾祎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那么,为了生存,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更加恭顺地回答:
“一切听从主人的吩咐。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方向。”
“很好!”叶鸾祎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谈不上满意。
她忽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古诚,又转回林晚身上。“看到他了么?”
林晚飞快地瞥了一眼古诚,又迅速低下头:“看到了。”
“他是我用了很久的管家。”叶鸾祎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家具,“但现在,他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她故意顿了顿,感受到身后古诚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需要一个更听话、更纯粹、不会给我添麻烦的工具。
你,觉得自己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这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不仅刺向林晚,更直指古诚。
古诚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被纱布包裹的手,在身侧微微攥紧,伤口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骤然紧缩的钝痛。
主人……是在否定他,是在用这样一个新人来敲打他,甚至……取代他?
林晚显然也被这直白而残酷的比较惊到了,但她很快稳住了,声音更加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急于表现的急切:
“我能!我会绝对服从,绝不质疑,绝不会让主人有任何不快!我会证明我比他更有用!”
“有用?”叶鸾祎轻笑一声,终于将赤足从地毯上抬起,轻轻踩在了面前矮几的边缘,脚踝纤细,足弓优美,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光说没用。现在,证明给我看你的服从。”
她抬起下巴,点了点自己光裸的足尖:
“我的脚有些凉。你,过来,用你的手,捂热它。”
这个命令,让林晚和古诚同时愣住了。
林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用双手去捂主人的脚?这在她所受的训练里,似乎也属于格外亲密甚至带有羞辱意味的指令。
但她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生存的压力,那份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被更深的驯服压了下去。
“是,主人。”她低声应道,脚步有些僵硬地走上前,在叶鸾祎脚边蹲下身。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地、试图去包裹住叶鸾祎微凉的足尖。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叶鸾祎皮肤的前一刻——
“够了。”叶鸾祎突然收回了脚,语气带着明显的厌弃,“你的手太脏,也冷得像冰。”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不知所措,又惶恐不安。
叶鸾祎却不再看她,而是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身后脸色苍白的古诚身上。
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刻意表现的冷漠。
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林晚刚才那毫不犹豫的“服从”的不适。
“古诚,”她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口吻,“你来。”
古诚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向主人,又看了一眼僵在原地、几乎要哭出来的林晚。
主人这是……在比较,在示威,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继续着对他的“检验”和……羞辱。
他沉默地走上前,取代了林晚的位置,在叶鸾祎脚边单膝跪下。
他没有犹豫,伸出自己那双缠着白色纱布、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将叶鸾祎微凉的脚捧入掌心。
纱布粗糙的质感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缓慢而坚定地传递过去。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林晚永远无法企及的、深入骨髓的熟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感。
叶鸾祎的足尖在他掌心微微一颤。
她看着他那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纱布上隐约透出的药膏颜色,感受着那不同于林晚机械顺从的、带着疼痛温度与复杂情感的触碰。
那股熟悉的、令她烦躁又无法彻底推开的感觉,又来了。
林晚跪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嫌弃她,却接受这个手上带伤、看起来地位也并不稳固的管家的服务。
她只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卑微。
“看到了吗?”叶鸾祎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林晚说的,目光却依然落在古诚身上,“这才是我要的。
不仅是服从,还要懂得分寸,清楚自己的位置。
以及……”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合适的词,“以及必要的质感。”
她将脚从古诚手中抽回,重新踩在地毯上。
“林晚,你被录用了。试用期三个月。
古诚会告诉你这里的规矩。记住,你的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让你立刻滚蛋。”
林晚如蒙大赦,又惶恐至极,连连磕头:“谢谢主人!谢谢主人!我一定努力!”
叶鸾祎不再看她,对古诚吩咐道:“带她去佣人房,安排好。
然后,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我希望,有了她,某些人能把心思更纯粹地放在本分上。”
古诚缓缓站起身,膝盖的伤让他动作迟缓。
他低头应道:“是,主人。”
然后,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茫然无措的林晚,声音平静无波:“跟我来。”
林晚慌忙爬起来,拎起自己的小箱子,踉踉跄跄地跟上古诚。
叶鸾祎独自留在客厅,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古诚的背影挺直却隐忍,林晚的背影瑟缩而惶恐。
她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新人来了。一道她亲手设立的屏障立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片烦躁的阴影,似乎并没有散去,反而因为刚才那对比鲜明的触碰,变得更加浓重了呢?
而对古诚来说,这个新来的、战战兢兢的女仆,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过去可能的样子,也映照出主人此刻冰冷而游移的心。
他知道,更复杂的局面,刚刚开始。
而主人的心,如同蒙上迷雾的幽潭。
他依旧看不清方向,只能继续沉默地、带着满身伤痛与那份“低贱”的爱意,行走在冰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