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晨课”带来的余波,像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在别墅的日常之上。
林晚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她跟在古诚身后,试图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却往往画虎不成反类犬,动作僵硬,效率低下。
古诚并未表现出不耐或轻视,只是用最简洁的指令和偶尔的示范,纠正她的错误。
他的平静和受伤后依旧精准的动作,与林晚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也让林晚在敬畏之余,更添了几分不解和隐隐的……嫉妒?
或许吧,一种对自己无能的沮丧,转化为了对那个似乎总能从容应对一切的管家的复杂情绪。
叶鸾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对林晚的笨拙和怯懦越发不耐,挑剔的目光几乎要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刺穿。
但她没有立刻发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机会很快来了。
午后,叶鸾祎接到电话,一位重要的欧洲客户因行程变动,将提前于今晚抵达,并需要在下榻酒店前,先到别墅进行一个简短的私人会晤。
这位客户有轻微洁癖,对环境和细节要求极高。
“立刻准备二楼的欧式客房。”叶鸾祎对肃立在面前的古诚和林晚下达指令,“所有物品必须一尘不染,空气清新,温度湿度适宜。
床品用那套意大利进口的亚麻,浴室里的备品全部更换成客人常用的那个小众品牌,我记得库房还有存货。
鲜花要白色郁金香,插瓶的水必须每天更换两次……”她语速很快,要求极其具体严苛。
古诚立刻领命:“是,主人。我马上去准备。”他转身就要去库房。
“等等。”叶鸾祎叫住了他,目光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旁边紧张得几乎要发抖的林晚。
“林晚,这次,主要由你负责。
古诚从旁指导和监督。我要看看,你这几天,到底学到了什么。”
古诚微微一怔,看向叶鸾祎。
主人的意思很明确,要将这次重要的接待任务,作为对林晚的第一次“实战”考核,而他的角色降格为“指导”和“监督”。
这无疑是在进一步试探林晚的潜力,也是在……微妙地调整他与林晚之间的“分工”。
“是,主人!”林晚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又有一股被委以重任(尽管更像是被推向火坑)的激动和惶恐。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别墅里充满了忙碌而紧张的气氛。
林晚几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严格按照古诚的指示,清洁客房。
她跪在地上擦拭地板缝隙,踩着凳子清洁吊灯,更换床品时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古诚则在一旁,用平稳的语调提醒她需要注意的细节:“床单的边角要收紧,不能有一丝褶皱。”
“浴缸的边缘和下水口要用专用清洁剂,再消毒一遍。”
“郁金香的花茎切口要斜剪,保持吸水。”
他的手不方便,大部分时候只能动口,偶尔在林晚明显不得要领时,才会上前用未受伤的手指简单示范。
但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是林晚慌乱中的唯一依靠。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最后检查阶段,林晚需要将一瓶昂贵的限量版香氛补充液倒入客房浴室里的水晶扩香瓶中。
瓶子小巧精致,瓶口细窄。
林晚的手因为长时间劳作和紧张而有些发抖,当她倾斜瓶身时,手腕突然一软——
“小心!”古诚目光一凛,出声提醒,但已经晚了。
一小股浅金色的香氛液体,没能准确流入细窄的瓶口,而是溅了出来。
有几滴不偏不倚,落在了旁边雪白的、刚刚铺好、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意大利亚麻床罩边缘!
那几滴香氛,在洁白的床罩上迅速晕开,留下几处刺眼的、带着浓郁香气的淡黄色污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手中的瓶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幸好没碎),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处污渍,充满了绝望。
古诚的心脏也沉了下去。他快步上前,俯身查看。
污渍虽然不大,但非常显眼,而且这种香氛含有精油成分,极难彻底清除,尤其在这种顶级亚麻面料上。
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处理好。
叶鸾祎要求的“完美”客房,在客人抵达前,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瑕疵。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是叶鸾祎亲自过来做最后确认。
她走到客房门口,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林晚,扫过床罩上刺眼的污渍,最后落在俯身查看的古诚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冰冷得能将空气冻结。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结果?”她问古诚,声音平静得可怕。
古诚直起身,低下头:“是我的失职,主人。没有监督到位。”
“失职?”叶鸾祎缓缓走进房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
她走到床边,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污渍,然后抬起手,闻了闻指尖沾染的香气。
“昂贵的香氛,珍贵的床品……毁在了最不该出错的时候。”
她转向林晚,林晚已经吓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无声地流淌。
“滚出去。”叶鸾祎只说了三个字。
林晚如蒙大赦,又像是被判了死刑,连滚爬地逃离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叶鸾祎和古诚。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现在,”叶鸾祎的目光重新落在古诚身上,“客房必须恢复完美。
客人一小时后到。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换床品时间勉强够,但同样材质款式的备用床品未必有(那套意大利亚麻是限量的)。
即使有,重新铺设、熨烫也需要时间。更别提其他细节的再次确认。
古诚沉默着。他知道,主人问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态度,是……他的选择。
几秒钟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叶鸾祎冰冷的视线:“主人,请给我四十分钟。
我会让客房恢复您要求的状态。”
叶鸾祎眯起眼睛,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逞强或慌乱,但没有。
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你?”她的语气带着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你的手,能行?”
“我会想办法。”古诚没有多做解释。
“如果四十分钟后未能完成,古诚甘愿承受一切责罚,并会立刻离开,不再碍您的眼。”
这句话说得很重。
将自己与这次失误的补救结果完全绑定,甚至赌上了去留。
叶鸾祎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古诚几乎以为她会直接否决。
最终,她移开目光,转身走向门口。
“四十分钟。我只等四十分钟。”
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如果不行,你知道后果。
林晚,也会立刻消失。”
门被轻轻关上。
古诚立刻行动起来。他没有先去处理床罩,而是迅速检查了库房存货。
幸运的是,还有一套同款不同色的亚麻床品,米白色,虽然不如纯白符合客户一贯喜好,但品质相当,在紧急情况下是唯一选择。
他忍着膝盖的疼痛和双手的不便,以最快的速度撤下污染的床罩,换上新的。
铺床的过程异常艰难,受伤的手指使不上力,拉紧床单时痛得他眉头紧锁。
但他凭借对流程的极度熟悉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硬是在十分钟内完成了更换。
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检查了浴室的每一个角落,补充了因林晚失手而洒出一些的香氛,调整了郁金香的角度,确认了温度和湿度……。
他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将所有可能因匆忙而忽略的细节再次过了一遍。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和后背的衬衫,手上的纱布也被蹭得有些松散。
当叶鸾祎在三十八分钟后再次推开客房的门时,房间里已经焕然一新。
空气中飘散着极淡而高级的香气,所有物品井然有序,光洁如新。
那套米白色的亚麻床品铺得平整挺括,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虽非原定的纯白,却别有一番雅致。
古诚站在房间中央,微微喘着气,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双手的纱布边缘被汗水和动作磨得有些起毛,但姿态依旧恭敬。
叶鸾祎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那张床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她看向古诚。
“你做到了。”她陈述事实,语气依旧平淡。
“是主人给了机会。”古诚低头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叶鸾祎没有再说话。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庭院灯。
四十分钟,带伤,他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林晚的失手,反而衬托出了他的不可或缺。
替代的阴影,似乎随着这次意外的发生和被解决,变得更加稀薄了。
但一种新的、更复杂的情绪,却在叶鸾祎心中滋生。
是欣赏?是恼怒于他总能超出预期?
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他如此拼命背后的动机的……触动?
“下去休息吧。”最终,她背对着他说道,“客人快到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古诚躬身,默默退出了房间。
走廊里,他靠着墙壁,轻轻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
膝盖和双手的疼痛此刻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知道,他暂时,又熬过了一关。而主人心中那座冰封的城池,似乎因这次意外和补救,被撬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只是那缝隙后是更凛冽的寒风,还是别的什么,他依旧无从知晓。
林晚的存在,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危机,也隐隐照出了……某种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