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月溪河谷彻底沦为一片死亡的焦土，曾经潺潺的溪流被蒸干，只留下扭曲的、玻璃化的河床。焦黑的土地上散落着精灵遗物的残骸和零星未熄的火苗，如同大地泣血的疮疤。
海克斯集团的部队如同黑色的潮水，在这片余温未散的废墟上展开最后的“清扫”。脉冲光束那特有的“噗噗”声，取代了之前龙吼与魔法的轰鸣，变得格外清晰、冰冷。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一个幸存精灵生命信号的彻底熄灭。
K437端着狙击枪，却没有再次瞄准任何活物。他遵循着h11的命令，在队伍侧翼进行警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被集中“处理”的精灵俘虏——或者说，即将被处理的。他们被圣堂防卫者粗暴地驱赶到一起，大多是老弱妇孺，脸上早已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麻木和死寂。几个精灵孩子紧紧依偎在已成焦炭的母亲身边，不哭不闹，只是用空洞的大眼睛望着这片被毁灭的世界。
他看到G552被指派去“协助”样本采集小组——实际上是将那些在龙息中奇迹般保存下来的、带有魔法波动的精灵尸体或器物封装。G552的动作机械而迟缓，每次弯腰拾取那些焦黑的残骸时，他的背脊都绷得笔直，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有一次，他在拾取一个烧焦的精灵摇篮时，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摇篮从他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旁边的R773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却没有出声。
F298作为医疗兵，本应专注于己方单位的维护，但她却频频望向那些受伤的、正在被“清除”的精灵，手中的治疗仪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她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救死扶伤的本能与绝对服从的命令在撕扯着她。
就连h11，在下达命令的间隙，也会不自觉地望向那片被龙息直接命中、已经化为琉璃巨坑的中心区域，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作为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净化”的效率是何等低下，代价（主要是能量消耗）是何等巨大，而意义……他似乎第一次，对“意义”这个词产生了某种怀疑。
A0的监视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K437能感觉到，脖颈上的颈环监测频率比平时更高，似乎在重点捕捉他们这些“潜在异常单位”在目睹这场单方面屠杀时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他必须完美地扮演一个高效、冷酷的士兵，允许自己的生理指标表现出符合战场环境的“紧张”和“专注”，但绝不能流露出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他利用警戒的掩护，将大部分意识沉入内部。龙息的毁灭性能量虽然散去，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狂暴的魔法乱流和地脉被剧烈扰动后发出的、无声的哀鸣。他尝试着再次运转“月影之种”的秘法，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沟通那浩瀚而愤怒的地脉意志，而是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去感受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本身所散发的悲恸。
他“听”到了大地的哭泣，感受到了森林消亡的怨念，以及那些逝去精灵灵魂残留的、不甘的低语。这些负面情绪能量如同无形的毒瘴，侵蚀着一切，也包括……那些正在执行屠杀的钢铁士兵。他注意到，一些圣堂防卫者的关节活动似乎出现了极其微小的、不符合润滑标准的滞涩感，它们的传感器读数也偶尔会跳变一下。甚至连他身边一名队员的脉冲步枪，充能效率也莫名其妙地下降了零点几个百分点。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动。这个世界的魔法能量，尤其是这种基于强烈负面情绪的能量，似乎对海克斯科技造物，存在着某种难以察觉的、缓慢的腐蚀作用？或者说……排斥？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再次捕捉到了那熟悉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弱震动。这一次，不再是警告或审视，而是……一种带着引导意味的、极其隐晦的指向性波动。那波动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根手指，遥遥指向焦土边缘，一片因为地势较低而侥幸未被龙息完全波及、依旧残留着几棵焦黑扭曲古木的区域。
那里有什么？幸存的精灵？隐藏的魔法物品？还是……别的什么？
K437心中警铃大作。这很可能是陷阱，来自地脉意志的考验，或者是A0设下的另一个圈套。但他内心深处那股探寻真相、挣脱束缚的渴望，却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猛地燃烧起来。
他需要冒险。他需要确认。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警戒位置，看似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实则悄然靠近了那片区域。同时，他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如同抛出的诱饵，回应着那地脉的指引。
“K437，报告你的位置偏移原因。” h11冷静的声音立刻在频道中响起，带着审视。
“左侧区域存在能量残留异常，怀疑有潜伏威胁或高价值样本，请求靠近侦察。” K437立刻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批准。保持警惕，随时报告。” h11沉默了一秒后回应。
K437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区域。脚下是松软的、混合着灰烬和熔融碎片的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但在这味道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清新生命气息的能量波动，与周围的死寂格格不入。
他循着那波动和地脉的指引，来到一棵最为粗壮、半边已被碳化的古木之下。古木的根部有一个被烧塌了一半的树洞，那微弱的生命波动和地脉的指引，都明确地指向那里。
他蹲下身，脉冲步枪指向洞口，低声道：“里面的人，出来。”
没有回应。只有那生命波动变得更加急促、恐惧。
K437犹豫了一下。按照标准程序，他应该直接向洞内投掷微型侦察机器人或者干脆用脉冲枪扫射。但他没有。他伸出手，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焦黑藤蔓和灰烬。
借着外面透入的、被烟尘遮蔽的昏暗光线，他看到了——树洞深处，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精灵女孩，紧紧抱着一个似乎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女孩的脸上沾满了黑灰，一双碧绿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洞口那冰冷的枪管和K437那覆盖着战术面甲、毫无表情的脸。她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死死护住怀中的婴儿，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却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是她们！就是之前他感知到求救信号的那对精灵幼崽！她们竟然真的在这毁灭性的龙息和随后的“净化”中幸存了下来！是祭坛的残余守护力量？是地脉的暗中庇佑？还是……纯粹的运气？
K437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碧绿眼眸，仿佛看到了灰烬林地那个小女孩的延续，看到了无数个在战火中消逝的弱小生命的缩影。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离开了扳机。
杀？还是……放？
杀了她们，符合“净化协议”，符合绝对忠诚，可以消除一切潜在风险，向A0证明自己的“稳定”。
放了她们……意味着彻底背叛，意味着他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反抗之路，意味着他将自己和所有潜在的同伴，都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地脉的指引将他引到这里，是为了让他亲手扼杀这最后的希望之火，还是……为了让他做出真正的选择？
他能感觉到，脖颈上的颈环似乎微微发热，监测频率再次提升。A0一定在注视着这里。h11和其他队员，也可能在关注着他的动向。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充满了千钧重压。
就在这时，那个精灵女孩似乎从极致的恐惧中，捕捉到了K437那一瞬间的犹豫。她没有哀求，没有哭喊，只是用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映照出灵魂的眼睛，深深地看了K437一眼，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中，没有了仇恨，只剩下一种洞悉命运的、深沉的悲哀，以及一丝……仿佛在说“动手吧”的解脱。
这一刻，K437感到自己的核心处理器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猛地收回了枪管，迅速用焦黑的藤蔓和灰烬重新掩盖了树洞入口，动作快如闪电。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通讯频道，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报告：
“侦察完毕。树洞内为空，仅有小型啮齿类动物活动痕迹，无威胁，无价值样本。”
他选择了谎言。他选择了背叛。他选择了……遵从自己内心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感到脖颈上的颈环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刺痛感，仿佛某种警报被触发到了临界点，但随即，那刺痛感又诡异地迅速减弱、消失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或……压制了？
是地脉？还是……别的什么？
K437来不及细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离开了那片区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迈出了那最关键的一步。从此，海克斯集团内部，一个不再绝对忠诚的“武器”，正式诞生了。
而在他身后，那被重新掩盖的树洞深处，精灵女孩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眼中滚落两行混合着黑灰的、滚烫的泪水。她不知道那个冰冷的“铁人”为什么没有杀她，但她知道，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悄然留存了下来。
焦土上的抉择，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扩散至无法预料的远方。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