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锋芒微露
密支那以西的河谷平原上,晨雾刚散,就传来一阵马蹄声。英军少校科林带着一队骑兵,停在克伦族村寨的路口,勒马时溅起的泥浆溅脏了路边新栽的橡胶苗。
“告诉赵队长,”科林摘下白手套,露出保养得极好的手,语气带着惯有的倨傲,“这片胶林的管辖权,按照盟军协议,该由我们接管。”他身后的士兵举着步枪,枪托在地上磕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寨子里的鸡飞狗跳。
岩勐长老拄着拐杖走出来,看着被踩倒的橡胶苗,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地,凭啥要给你们?”
“凭这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科林冷笑一声,马鞭往议事屋的方向一指,“还有你们那所谓的‘议事屋’,必须挂上我们的旗帜,否则按叛乱论处。”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赵大山带着一个连的士兵,扛着新运来的迫击炮,沿着胶林间的小路走来。士兵们穿着刚熨烫过的军装,军靴踩在草地上发出“唰唰”的声响,阳光照在他们肩上的步枪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少校这是要干什么?”赵大山站在科林马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踩坏老乡的苗,还说要摘他们的牌子——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盟军礼仪’?”
科林勒了勒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在执行协议,这片土地的归属……”
“协议?”赵大山打断他,侧身让出身后的景象——十几个士兵正将迫击炮架在胶林边缘,炮口对着河谷的入口,炮身上“太原造”的红漆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我只知道,这片地是我们和老乡们一起从鬼子手里夺回来的,流的是中国人和克伦人的血,不是纸上的协议。”
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近马腹:“少校要是想试试,我不介意让你看看,这些新造的炮能不能把你的骑兵连轰成泥。”
科林的脸色变了。他看到士兵们的手指都扣在扳机上,看到克伦族老乡们举着胶刀围了上来,看到那几门迫击炮的炮口像黑洞似的盯着自己——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中国军队早已不是当初那支装备简陋的队伍,他们带着国内造的枪炮,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锐气,再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只是来传达命令。”科林的语气软了下来,“既然赵队长有不同意见,我会向指挥部汇报。”他调转马头,“我们走!”
骑兵连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像条夹着尾巴的狗。岩勐长老看着赵大山,眼里满是敬佩:“赵长官,以前英国人见了我们就像见了蚂蚁,今天总算怕了!”
“不是怕我们,是怕我们手里的家伙,怕我们护着你们的决心。”赵大山让士兵们收起迫击炮,转身对老乡们说,“牌子继续挂着,学堂继续盖着,胶该割还割——但也别忘了,枪要擦,刀要磨,谁敢再来撒野,咱就跟他硬碰硬。”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老乡们彻底松了口气。阿依抱着孩子走过来,把一串用红绳编的胶乳珠链挂在赵大山脖子上:“这是用最好的胶乳做的,能辟邪。”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颗颗凝固的星辰。
当天下午,英军指挥部果然派人来了,这次来的是个准将,态度客气了许多,说“尊重当地居民的意愿”,还送来几箱罐头和药品,算是赔礼。赵大山让王书生把罐头分给老乡,药品送到临时诊所,只留下一张收条,上面写着“暂代保管,战后归还”。
“这就叫‘亮肌肉’?”小李捧着本国内寄来的《孙子兵法》,指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句子,“赵队,你这招比书上写的还厉害。”
赵大山笑着把珠链摘下来,挂在小李脖子上:“不是肌肉硬,是理硬。咱占着理,手里又有家伙,他们才不敢乱来。”他看向江对岸的密林,“就像对付鬼子,光躲不行,得让他们知道,咱不好惹,惹了就得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日子,雨林里多了些新景象。士兵们在胶林边缘修了靶场,每天清晨都能听到枪声;克伦族青年组成了护林队,背着步枪巡逻,胶刀和刺刀一起别在腰上;学堂的课本里,除了汉字和算术,还多了几页教怎么辨认地雷、怎么传递信号的图画——那是王书生照着国内的军训手册画的。
有天傍晚,岩勐拿着张揉皱的纸来找赵大山,上面是掸族老乡托人画的地图,标注着日军藏粮食的山洞。“他们说,想跟着咱一起打鬼子,夺回自己的地。”老人的声音有些激动,“还说,等把鬼子打跑了,要跟克伦人、跟中国人结亲家,让娃娃们一起上学,一起种胶。”
赵大山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突然明白,所谓“友好”,从来不是求来的,是打出来的,是拼出来的,是让对方知道,你既有守护自己的实力,也有尊重别人的善意。就像这片胶林,既要防着豺狼,也要容着蜜蜂,才能结出最饱满的胶乳。
他让通信兵给国内发了封电报,说“此地渐稳,民心归向,需增派技师与教师,少派枪炮”。发完电报,他走到学堂门口,看着小李正教孩子们唱《义勇军进行曲》,跑调的歌声里,藏着一种蓬勃的力量。
江对岸的炮声已经很久没响了。据说日军被调到了太平洋战场,连岗哨都撤了不少。但赵大山知道,和平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像橡胶不会自己流出来,得有人守,有人护,有人敢在豺狼来时,亮出自己的牙齿。
夜色降临时,议事屋的灯又亮了。这次灯油用的是新榨的桐油,是掸族老乡送来的,说“比英国货亮堂”。岩勐和几个村寨的长老围坐在一起,商量着要修条连接各村的路,用胶乳和桐油混合做路面,“又结实又防滑”。
赵大山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用夹杂着汉语的方言讨论,偶尔插句话,提醒他们“路要绕着古树走,别伤了山神”。他脖子上的珠链被小李换了回来,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揣着一颗跳动的心。
他想起国内寄来的报纸,说“大鹰酱在太平洋节节胜利,鬼子快撑不住了”。赵大山知道,胜利不远了,但他更清楚,胜利之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帮老乡们把路修通,把学堂盖好,把胶林种得更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真正能抬起头,自己当家作主。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力量守护这一切。就像那几门静静立在胶林边缘的迫击炮,平时不响,却始终睁着眼睛,告诉每一个心怀不轨的人:这里有我们在,谁也别想动歪心思。
夜风穿过胶林,带着胶乳和桐油的混合香气。赵大山望着远处岗哨的灯火,那里的士兵正哼着国内的小调,枪在怀里抱得很紧。他知道,这才是最好的“肌肉”——不是耀武扬威,是踏实守护;不是欺凌弱小,是守望相助。
这样的邻居,才值得交。这样的土地,才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