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沙漏和莉娜瞬间从对石台的专注中惊醒。地下空洞中那种凝滞的“苍白寂静”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产生一种低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如同平静湖面下暗流的涌动。
“走!”沙漏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莉娜最后看了一眼石台中央那层呼吸般明灭的乳白色微光,咬了咬牙,跟着沙漏向外冲去。
狭窄的通道此刻显得格外漫长。头顶传来沉闷的、仿佛巨石滚过的声响——不是真正的石头,而是某种庞大的规则“压力”正在地面之上凝聚、增强。空气中那种均匀的“空白”感开始扭曲、波动,带来阵阵眩晕。
“地面上的场在异变!可能是我们深入这里触发了什么残留机制,或者……外部有什么东西在刺激它!”沙漏边跑边急促地说道,手中的探测仪警报声越来越密集。
当他们冲上水泥阶梯,重新回到那个凹陷的坑底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坑外,那片笼罩荒地的、均匀的乳白色“天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郁、更加不祥的铅灰色调,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云层直接压到了地面。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阻力。那些蔫黄的杂草和灌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一点颜色,向灰白转化,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风化岩石般的裂纹。
而圆形区域中央那片寸草不生的灰白土地,此刻正微微发光,散发出的不再是“寂静”,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
墨菲斯守在坑边,已将陈沦重新背起,脸色铁青。他看到两人上来,立刻指向荒地边缘的方向:“车辆声音停在了大约三百米外,至少有四台,引擎熄火,人员正在下车分散!动作很专业,不是普通调查人员!陈沦的体温和心率在五分钟内上升了15%,虽然绝对值依然很低,但趋势异常!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我好像看到他手指动了一下,眼皮也在跳,但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更像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或者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莉娜的心猛地揪紧。她看向墨菲斯背上的陈沦,果然,他苍白的脸上,眉心那曾经一闪而逝的微型符文印记位置,皮肤下正透出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淡金色与青铜色混杂的微光!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也确实在极其轻微地、不规律地抽搐着!
“是地面场增强刺激了他体内的碎片?还是那个石台……有某种远距离的共鸣?”沙漏快速分析,“不管怎样,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区域,找个地方重新隐藏起来!”
“往哪走?”墨菲斯看向四周。荒地的“苍白寂静”场正在异变成更具攻击性的“铅灰压制”场,范围似乎在缓慢扩大。而外围,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正在包抄合围。森林公园方向林木茂密,但同样可能布满陷阱或监控。
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莉娜脖颈后那一直冰冷钝痛的烙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共鸣”!
这共鸣并非指向昏迷的陈沦,也不是指向周围异变的规则场,而是……直指地下,指向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石台方向!同时,她脑海中那些关于守夜人协议的破碎信息里,关于“紧急避险协议”和“利用环境异常进行短距离规则跳跃”的零星描述,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下面……石台……”莉娜捂住脖颈,忍着刺痛,语速飞快,“烙印……有反应!协议碎片提示……石台残留的‘原初之息’……或许可以……短暂地‘推开’或者‘中和’周围的规则压制场!给我们制造一个冲出去的窗口!但需要……激活它!”
“激活?怎么激活?”沙漏急问,“用你的烙印?”
“可能……需要接触,或者……注入特定的共鸣频率?”莉娜也不确定,那些信息太过残缺,“石台本身好像是个未完成的‘引导器’或者‘接收器’……”
没有时间犹豫了!荒地边缘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快速移动的灰色人影,呈扇形向中心包抄过来。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此地的异常,行动异常谨慎,但包围圈正在迅速收紧。
“拼了!”沙漏一咬牙,“莉娜,你跟我再下去一趟!墨菲斯,你带着陈沦在坑边找掩体,准备接应!如果我们能暂时‘推开’这个鬼场,哪怕只有几秒钟,就往森林公园深处冲!那里地形复杂,便于摆脱!”
墨菲斯点头,迅速背着陈沦躲到坑边一个较大的土墩后面,手中的奇特武器已经上膛,警惕地观察着逼近的敌人。
沙漏和莉娜再次冲下阶梯,回到圆形石室。石台中央那乳白色的“微光”似乎也受到了外界规则场异变的影响,明灭频率加快,光芒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一点点,但仍然微弱。
“怎么做?”沙漏举着探测仪,监测着石台和周围环境的变化。
莉娜走到石台边,强忍着烙印的刺痛和周围越来越强的规则压制感,伸出右手,悬在石台中央凹陷的乳白色微光上方。她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引导”,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烙印,然后将烙印中仅存的、哪怕一丝丝的秩序力量,连同自己血脉中对“纯净”、“包容”的感知与渴望,化作一种最纯粹的“意念”,朝着那层微光“释放”出去。
不是能量的灌注,更像是……一种“呼唤”,一种“请求”。
刹那间,烙印的刺痛达到了顶峰!莉娜闷哼一声,感觉脖颈后的皮肤仿佛要裂开。但与此同时,石台中央的乳白色微光,猛地一滞,然后骤然变得明亮、凝实!那光芒不再是呼吸般的明灭,而是稳定地散发出来,如同一小团被浓缩的、温润的月光!
紧接着,石台本身那些灰白色的石头,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淡蓝色的纹路——与莉娜烙印同源,但更加古老、简朴的守夜人符文!这些符文仿佛被微光激活,沿着石台表面流淌、连接,瞬间勾勒出一个虽然残缺、但结构分明的简易阵列!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鸣响,从石台深处传来,通过地面、空气,瞬间扩散至整个地下空间,甚至穿透土层,向上蔓延!
坑外,正缓缓合围的灰色人影们动作齐齐一顿。为首的一人举起一个仪器,惊疑不定地看着上面疯狂跳动的读数:“规则压制场出现高强度局部对冲!源头在地下!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
以凹陷的坑底为中心,一圈纯净的、柔和的乳白色光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荒地!
所过之处,那铅灰色的、粘稠的规则压制场如同积雪遇见骄阳,瞬间“消融”、退散!被压制的颜色恢复了少许,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虽然依然带着苍白寂静的底色,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消失了!
“就是现在!跑!”坑底传来沙漏的吼声。
墨菲斯毫不犹豫,背着陈沦从土墩后跃出,朝着森林公园方向全力冲刺!他的速度极快,身影在恢复流动的空气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坑底,莉娜浑身脱力,几乎瘫软,被沙漏一把架住。石台的光芒正在快速黯淡,那些浮现的淡蓝色符文也迅速隐去。乳白色光环只持续了不到五秒,便开始回缩、消散。铅灰色的规则压制场如同潮水般,从荒地的边缘重新涌回,速度比退去时更快!
“走!”沙漏半拖半抱着莉娜,拼命冲上阶梯。当他们冲出洞口,跳上坑边时,身后的坑洞中,石台的光芒已经完全熄灭,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灰白石头,而铅灰色的压制场已经重新覆盖了坑底,并迅速向上蔓延。
荒地边缘,反应过来的灰色人影们开始开枪射击!一道道蓝白色的能量束和实体弹丸呼啸而来,打在恢复流动但依旧苍白的地面上,溅起诡异的、色彩暗淡的烟尘。
“进树林!”墨菲斯已经冲到了荒地边缘的灌木丛,回头喊道。
沙漏和莉娜连滚爬爬,拼命向前。铅灰色的场如同有生命的雾气,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所过之处,草木加速灰白化。
“砰!”一颗能量弹擦着沙漏的肩膀飞过,灼热的痛感让他一个趔趄。莉娜咬牙支撑着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森林公园边缘茂密的、光线昏暗的林木之中。
身后的枪声和追击声被树木遮挡,变得模糊。但那种铅灰色的、令人心悸的规则压制感,在蔓延到树林边缘时,似乎受到了某种天然规则场(森林自身的生命规则?)的阻隔,速度明显放缓,最终停在了林线之外,如同灰色的潮水拍击着无形的堤岸。
三人不敢停留,借着林木的掩护,朝着公园更深处、更复杂的山地地形亡命奔逃。
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追击的声响,也感觉不到那铅灰色规则的压迫,他们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岩裂隙后停下,剧烈喘息。
莉娜瘫坐在地,几乎虚脱,脖颈后的烙印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但那种冰冷的钝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的灼热。沙漏肩膀受伤,鲜血染红了工装,他咬着牙用急救喷雾处理伤口。墨菲斯将陈沦小心放下,再次检查。
陈沦眉心皮肤的微光已经消失,手指也不再抽搐,体温和心率回落到了之前的极低水平,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一场幻梦。但墨菲斯的仪器显示,他体内那近乎死寂的规则活性,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全新的频率波动——那波动非常淡,非常隐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中性”质感,如同混入灰烬中的一粒微小冰晶。
“石台的‘原初之息’……可能有一丝,通过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他体内留下了印记?或者和他静默的碎片产生了难以察觉的互动?”墨菲斯推测着,语气中带着不确定,“这印记是好是坏,会不会影响静默契约的稳定……完全未知。”
沙漏包扎好伤口,靠在山岩上,脸色苍白:“至少我们暂时摆脱了追兵……但身份肯定暴露了。清洁工,还是协会的特殊行动队?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那个石台……我们可能再也没机会回去了。”
莉娜看着昏迷的陈沦,又摸了摸自己灼热的烙印。石台激活时的景象和那声悠远的鸣响,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不仅仅是一个工具,那感觉……更像是一个沉睡的“圣地”或“祭坛”,在漫长的岁月后,因为她的血脉和呼唤,短暂地苏醒了一瞬。
“原初之息”……守夜人祖先们,是否也曾寻找并试图利用这种纯净的力量?他们又为何放弃了那里?
疑问更多了。但喘息的时间并不多。森林并不绝对安全,追兵可能绕路,也可能调用其他手段。
他们必须继续移动,在倒计时归零之前,找到真正的出路,或者……做好面对最坏结局的准备。
远处,城市的方向,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陈沦体内,那一丝新生的、纯净而微弱的频率,如同黑暗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未知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