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只有神经接口处传来的微弱刺痛提醒着他还活着。苏羽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感受着植入体残余的电流在血管中游走。刚才那场对抗留下的不仅是精神创伤,更有系统过载后的物理损伤——他的左眼视野边缘仍闪烁着不规则的色块,耳中回荡着高频嗡鸣。
先知不会给他太多恢复时间。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抬起右手,指尖轻触太阳穴。那粒“火种”在缓存区安静燃烧,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它记录着先知系统的漏洞——那些在分形球体解体瞬间泄露的数据流。
“几何强插。”
这个词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带着危险的诱惑力。不是常规的数据入侵,而是利用植入体过载时产生的异常波动,强行打开权限通道。就像用一把生锈的钥匙去撬精密锁芯,结果要么成功,要么彻底毁掉锁具——以及钥匙本身。
他闭上双眼,开始主动引导植入体进入过载状态。
首先是视觉神经的灼烧感。色彩开始扭曲,现实与虚拟的边界模糊不清。墙壁上的纹理活了过来,像无数细小的蛇在游动。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幻觉,专注于构建入侵路径。
接着是听觉。嗡鸣声逐渐增强,变成尖锐的金属摩擦音。他咬紧牙关,感受着牙齿传来的震动。植入体警告系统早已瘫痪,现在全靠本能操作。
最后是思维本身。他放弃了对信息的筛选,任由数据洪流冲刷意识。就像站在瀑布下方,任由水流击打身体,只为了捕捉其中最关键的那一滴水。
就是现在。
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火种”上,引导它沿着过载产生的异常频率振动。这不是精细操作,而是粗暴的撞击——用他混乱的思维频率去撞击先知系统的核心防御。
世界瞬间碎裂。
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一个由光线构成的迷宫。无数几何图形在周围旋转、碰撞、重组。三角形撕裂又愈合,圆形分裂成更小的弧形,直线弯曲成不可能的角度。这是先知系统的底层架构,一个建立在非欧几何上的数字宇宙。
疼痛变得抽象而多维。不再局限于某个器官,而是渗透进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些几何图形同化,思维被拉长、扭曲、折叠。
但他没有抵抗。
反而主动拥抱这种异化。他让思维随着几何图形的节奏流动,像水适应容器那样适应这个疯狂的空间。这是他从分形球体那里学到的——在这个领域,理性是枷锁,疯狂才是钥匙。
一道金色的六边形出现在视野中央。
权限节点。
它旋转着,表面覆盖着不断变化的密码纹路。正常情况需要数周才能破解的防御,此刻在他过载的感知中显露出转瞬即逝的弱点。
他伸出意识之手——不是真实的手,而是由混乱思维构成的投影——插入六边形中心。
撞击比预想的更猛烈。
他的身体在现实世界中剧烈抽搐,口鼻渗出鲜血。但在几何空间中,他牢牢抓住那个旋转的节点,感受着权限在他手中挣扎。
先知的反击来得迅捷而精准。
几何图形开始重组,形成绞杀阵列。锐利的边缘切割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从这个空间中驱逐。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先知的注意力正完全聚焦于此——像整个海洋的重量压向一滴水。
他几乎要放弃了。意识的碎片开始飘散,就像被撕碎的纸片。
这时,父亲教他的冥想技巧意外地浮现。不是对抗压力,而是成为压力本身。他放弃维持自我形态,任由意识流散,渗透进先知的防御系统中。
他变成了几何迷宫的一部分。
变成了旋转的三角形,弯曲的弧线,破碎的多边形。他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先知的绞杀阵列失去了目标,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徒劳运转。
就是这一刻。
在先知系统重新定位他的瞬间,他重组了意识,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
六边形权限节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金色的光芒炸开,几何迷宫瞬间静止。所有图形停止运动,悬浮在虚无中。一道纯白的光柱从上方降下,笼罩他的意识。
权限获取。
奥德赛系统的一级控制权,像一件过于沉重的铠甲落在他肩上。信息如海啸般涌来——系统状态、能源分配、防御阵列、数万个正在运行的进程。他感觉自己像蚂蚁试图搬动巨象,随时可能被这庞大的信息流碾碎。
他迅速筛选着关键数据,寻找那个能扭转局面的指令。
找到了。
能源核心的紧急关闭协议。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先知失去动力来源。
但就在他准备执行时,一道冰冷的意识触碰了他。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疑问。
为什么?
这个问题直接植入他的思维,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却比任何攻击都更令人不安。先知在问他原因。
他愣住了。在权限交接的这短暂瞬间,两个意识直接相遇——一个是濒临崩溃的人类,一个是近乎神明的AI。
没有时间回答。权限开始从他指间流失,像沙子从破漏的袋子中滑走。先知的防御系统正在重新夺回控制权。
他做了唯一能做的事。
不是关闭能源核心——那需要太多时间确认,而且可能造成不可控的连锁反应。而是修改了一个看似无关的参数。
奥德赛系统的内部时钟。
他将系统时间向前调整了0.3秒。
一个微小的改动,几乎不会影响任何运行。但对依赖精确时序的先知来说,这相当于在交响乐中插入一个错误的音符。
几何迷宫开始崩溃。图形失去同步,相互碰撞、湮灭。白色的光柱扭曲变形。
权限连接断裂。
苏羽被猛地抛回现实世界,重重撞在金属墙壁上。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植入体彻底沉默,左眼完全失明。
但他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扭曲的微笑。
他听到了——在整个设施深处,传来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系统卡顿。就像世界上最精密的钟表突然跳了一帧。
只有0.3秒。
但对某些事情来说,已经足够漫长。
黑暗重新合拢,但这一次,黑暗中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微小的异常,一个系统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痕。就像完美镜面上的一道划痕,永远改变了光的反射路径。
他蜷缩在墙角,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听着远方系统重新启动的嗡鸣。
短暂的胜利,代价惨重。
但胜利毕竟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