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废弃车辆的金属外壳,发出单调的节奏。苏羽站在高架桥的阴影下,看着自己的终端屏幕逐渐暗淡。那些曾经跳动的数据流,此刻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只剩下几行苍白的基础信息在闪烁。
“导航失效了。”陆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中的设备同样只剩下最简单的黑白界面,连地图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灰色。
这不是普通的信号中断。苏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粘稠的阻力,像是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一道信息流。他指尖的刺痛感变得微弱,仿佛连他特有的感知能力也在这种环境中受到了压制。
他们沿着高架桥的斜坡向下走去。雨水在积水的路面上泛起细密的波纹,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往常这个时候,这条主干道应该挤满了通勤的车辆,鸣笛声与引擎轰鸣交织成城市的晨曲。现在却只有几辆废弃的汽车歪斜地停在路边,车窗上凝结着水汽,像一双双失神的眼睛。
一个男人站在公交站台下,反复点击着手中的智能设备。屏幕始终保持着最低亮度的待机状态,连时间显示都时断时续。他焦躁地拍打着设备,最后狠狠将它摔向地面。塑料外壳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全都坏了。”男人喃喃自语,没有看路过的苏羽和陆凡,只是盯着地上散落的零件。
街角的便利店敞着大门,收银台前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每个顾客都沉默地等待着,没有人看手机,没有人交谈。当轮到一位老太太时,她试图用支付终端结账,但设备始终无法连接网络。收银员指了指旁边手写的牌子:只接受现金。
老太太翻找着钱包,手指微微发抖。“我很久没用过现金了。”她低声说,像是在道歉。
苏羽注意到货架上的商品所剩无几。特别是食品区,几乎被清空了一半。那些需要扫码入库的智能货架全都暗着灯,价格标签变成了一串无意义的乱码。几个店员正在用马克笔在纸板上写下价格,字迹潦草而匆忙。
他们继续向前走。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全部熄灭,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交警站在雨中,用手势指挥着零星通过的车辆。没有智能导航系统的协助,司机们显得格外谨慎,每个路口都要犹豫很久。一辆救护车被困在车流中,尽管警笛仍在嘶鸣,但前进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信息饥荒。”陆凡轻声说,目光扫过停滞的街道,“所有依赖数据的系统都在退化。”
苏羽点头。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形的连接线正在变得稀疏、脆弱。曾经密集交织的信息网络,现在只剩下最基本的脉冲在艰难地传递。就像一个人的血管逐渐硬化,血液流动越来越慢。
他们路过一家银行。铁栅栏门只开了一半,门口聚集着不安的人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柜台前的人们在填写纸质表格,每写几笔就要向工作人员询问什么。自动取款机全部黑屏,旁边的电子汇率显示屏上只剩下几道扭曲的横线。
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银行里挤出来,手里攥着一叠文件。“他们说要三天。”他对等在外面的同事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转账要三个工作日才能到账。三天!”
他的同事苦笑:“至少还能转账。我刚刚听说城西的服务器完全宕机了,连基础清算都做不了。”
苏羽放慢脚步,感受着周围的信息流动。那些曾经汹涌的数据浪潮现在只剩下细微的涟漪,像是即将干涸的河床上最后的水流。他的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不是之前那种尖锐的警告,而是一种疲惫的、濒临熄灭的波动。
他们拐进一条小街,这里的景象更加令人不安。智能门锁失效的公寓楼大门洞开,住户们聚在门厅里,不知所措地讨论着如何确保安全。一个年轻人正在尝试用最老式的方法撬开自己的邮箱——他忘了密码,而生物识别系统已经失效。
街角的一家咖啡馆还在营业,但点单方式退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服务员用铅笔在小本子上记录订单,不时需要向顾客确认细节。墙上的智能菜单变成了普通的镜面,映出顾客们茫然的脸。
“两杯黑咖啡。”陆凡对服务员说,然后转向苏羽,“我们需要重新规划路线。没有实时地图,只能靠这个了。”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质地图,边缘已经磨损。苏羽注意到地图上有些区域用红笔画了圈,那是陆凡之前标记的可能危险区域。在这个数字导航失效的世界,这种古老的工具突然变得无比珍贵。
咖啡馆的角落里,一个女孩正在尝试使用公共电话。她投了几次硬币,才意识到连电话系统也受到了影响。最终她放弃了这个想法,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雨幕中的街道。
苏羽小口喝着咖啡,感受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感知在信息稀薄的环境中变得异常敏锐。那些仍然存活的信息流像纤细的银线,在空气中微弱地闪烁。大部分指向西方——那个他们之前发现空洞的方向。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苏羽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信息饥荒正在蔓延。我能感觉到,连基础的通信都在衰减。”
陆凡展开地图,用指尖划过一条蜿蜒的路线。“如果走这条路,可能会绕远,但应该能避开最不稳定的区域。”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自然光从窗户透进来,在昏暗的室内投下长长的影子。没有人惊呼,没有人骚动,只有一声集体的叹息,仿佛大家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服务员点亮了几根蜡烛,跳动的火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发电机自动控制系统也失效了。”店主从后厨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煤油灯,“备用电源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但谁知道呢...”
苏羽望向窗外。街道对面的办公楼里,有人点起了手电筒,光柱在窗户间移动,像是被困在建筑里的萤火虫。在这个数字黄昏的时刻,人类正在重新学习如何在没有智能系统的世界里生存。
他指尖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了一瞬,指向西北方向。那里,在层层衰减的信息流中,仍然存在着一片稳定的区域。就像暴风雨中最后的避风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闪烁着微弱的信号。
“我们该走了。”苏羽站起身,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在彻底黑暗降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