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生城的晨雾还没散尽时,共生工坊的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沙石背着半袋新采的沙坯走进来,脚边突然蹭过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是只左前爪缺了块毛的小沙狐,正叼着块碎沙砖往工坊角落拖。
“又来当小工了?”沙石笑着踢开脚边的废料,看着小沙狐把碎砖塞进一个快砌好的沙瓮缝隙里。这只去年冬天在沙暴里伤了爪的小家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工坊的“常驻民”,总爱把捡到的碎沙块填进各种半成品的缝隙里,倒真帮着堵了不少漏。
工坊里已经有了动静。冰玉的学徒们正围着新到的冰纹碎片分类,阳光透过工坊顶上特意留的玻璃碎块,在碎片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炎铁的铁匠炉冒着热气,他正用锤子敲打一根变形的铁条,铁条上的火纹被敲得歪歪扭扭,却在接口处与块黑石原的碎石嵌得严丝合缝;风榫坐在角落里,手里把玩着段虫蛀的朽木,指尖的风纹顺着虫洞钻进钻出,像在给木头“把脉”。
“老沙,你那批裂纹沙瓶的釉料调好了?”炎铁扬声问道,火星子从炉子里溅出来,落在他脚边的沙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早调好了,加了炎域的火纹土,你瞧。”沙石从布袋里掏出个半成品沙瓶,瓶身布满蛛网纹,裂纹里嵌着层橘红色的釉料,“昨天试了试,装热水的时候,釉料会顺着裂纹爬,像火在里面跑。”
冰玉的大弟子冰芽举着块冰纹碎片跑过来:“沙师傅,您看这块能嵌进沙瓶的底座不?它边缘的冰纹刚好能和您的沙纹对上。”碎片的断口处,冰纹像细小的河流,正与沙瓶底座的沙纹支流交汇。
沙石接过碎片比了比,点头道:“正好!这样装冰水的时候,冰纹能顺着沙纹往上爬,瓶身就不会结露了。”
两人正摆弄着,风榫突然喊:“你们快来看!这朽木里藏着东西!”
工匠们围过去,只见他手里的朽木被风纹吹得裂开,里面露出个蜂窝状的空洞,洞里卡着几粒风干的草籽。更奇的是,草籽周围缠着层淡淡的绿纹——是草木灵脉的痕迹。
“这是迷雾森林的‘韧草’籽。”跟着木灵们来帮忙的小藤精细声说,“这种草最能在破木头里扎根,能把碎木粘成整块呢。”
风榫眼睛一亮:“把它混进木胶里,是不是能让断木拼接得更牢?”他立刻找出装木胶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把草籽剥出来,拌进胶里,又取来两段断木试粘。果然,草籽遇胶后竟慢慢发了芽,细根顺着木缝钻进去,眨眼间就长成细密的纤维,把两段木头缠得死死的。
“妙啊!”炎铁拍着大腿,“这比单用树胶结实十倍!以后做家具,再也不用愁碎木料拼不牢了。”
工坊外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一群背着小竹篓的孩子涌了进来,篓子里装着捡来的碎布、断绳、废陶片——都是他们给“补丁玩偶”作坊捡的材料。领头的小姑娘举着块缺了角的光纹琉璃片:“风爷爷,这个能给‘沙火娃’当眼睛不?它照在太阳下会发光呢!”
风榫接过琉璃片,用风纹擦了擦上面的灰:“何止能当眼睛,嵌在玩偶的披风上,还能当小灯笼呢。”
孩子们围到玩偶架前,架子上挂满了他们做的补丁玩偶:有的用沙域的粗麻布做身体,缝着炎域的火纹布补丁;有的戴着冰原的碎毛边帽子,手里攥着蓝海的贝壳片;最显眼的是个缺了条胳膊的玩偶,孩子们用段风藤给它做了条“假胳膊”,风一吹,胳膊就晃晃悠悠地动,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款式。
“石爷爷,昨天我爹说,您做的裂纹沙瓶在集市上被抢光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说,“他让我问问,能不能做批带冰纹底的?我娘总说,夏天装酸梅汤,冰纹底的凉得更久。”
沙石笑着点头:“正打算做呢,刚和冰芽姑娘商量着嵌冰纹碎片呢。”
说话间,工坊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个拄着拐杖的老修士。他的右腿不太方便,是早年修沙术时灵脉逆行伤的,此刻手里捧着块布满裂纹的沙晶:“听说你们这儿能让碎东西变有用?这块沙晶是我年轻时练废的,扔了可惜,留着又没用……”
炎铁凑过去看了看:“这裂纹里的灵脉还没死透呢!老沙,咱们把它嵌进共生铁里试试?说不定能做出带沙纹的灵脉传导器。”
老修士眼睛一亮:“真的能行吗?这晶里的沙纹早就乱了,我试过无数次,都没法让它顺过来。”
“乱怕什么?”沙石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工坊墙上挂着的标语——那是用各域的废字片拼的:“裂痕是光进来的地方”。“您瞧这工坊里的东西,哪件没点毛病?可拼在一起,不都活得好好的?”
冰芽已经取来块共生铁坯,炎铁把沙晶往铁坯的凹槽里一嵌,冰玉的学徒立刻往缝隙里撒了点冰纹粉。铁匠炉的火重新燃起,共生铁渐渐发红,沙晶的裂纹里渗出细碎的沙光,与铁里的火纹、冰纹缠在了一起。
老修士紧张地攥着拐杖,指节发白。他这辈子都在和这块废晶较劲,总觉得是自己无能,才没能驯服它。可此刻看着沙晶在火里慢慢舒展,裂纹里的沙纹顺着铁坯的纹路游走,竟比那些完美的沙晶更灵动,他突然想起年轻时第一次得到这块沙晶的样子——那时它还是块完整的好晶,是自己太急着让它“完美”,才逼得它裂了缝。
“成了!”炎铁夹出冷却后的铁坯,沙晶嵌在中央,裂纹里的沙纹像有了生命,在铁坯的火纹与冰纹间流转,竟真的形成了稳定的灵脉回路。老修士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铁坯,就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沙纹顺着手臂往上爬,多年来淤塞的灵脉突然松动了些。
“这……这是……”他热泪盈眶。
“您看,”风榫递给他一杯用裂纹沙杯装的茶水,“有时候不是东西坏了,是我们没找对让它活过来的法子。就像这杯子,裂了缝才好呢,能让茶香散得更透。”
老修士捧着茶杯,看着杯壁上蜿蜒的沙纹,突然笑了。工坊里的热气扑在脸上,混着沙香、铁腥、冰气和木头的味道,竟比任何灵脉香都让人安心。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工坊中央的补丁灯上,灯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光斑——那是从屋顶的玻璃碎块、冰纹碎片、光纹琉璃片里透进来的,每道光都带着自己的颜色,却在地上织成了一张完整的光网。
小沙狐不知什么时候拖来了块更大的碎沙砖,正费力地往一个新沙瓮的裂缝里塞。沙石走过去帮它扶了扶砖,小家伙抬头蹭了蹭他的裤腿,眼里的光像极了沙晶裂纹里流转的碎光。
工坊外传来木灵们的呼喊:“新采的韧草籽到啦!还带着晨露呢——”
炎铁把刚打好的共生铁条架在墙上,冰芽正往沙瓶底座嵌冰纹碎片,风榫给断木刷着混了草籽的木胶,孩子们围着新玩偶叽叽喳喳……沙石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那些被称作“缺陷”的东西,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留白”,等着不同的故事来填满。
就像这混生城的春天,从来不是只有一种花开。沙地上的裂痕里会钻出绿芽,冰原的碎冰下藏着草籽,断木的虫洞里孕育着新的根须——所有不完美的角落,都在悄悄攒着劲儿,要在这个春天,开出独一无二的花来。
他拿起块新的沙坯,故意在上面敲出几道裂纹,然后笑着喊:“冰芽姑娘,来块冰纹碎片!咱们给这沙瓮嵌个冰底,让它夏天能装下整个春天的凉。”
铁炉的火星又溅了起来,落在地上,烫出的小黑点周围,不知何时已冒出了细小的绿苗——是那只小沙狐拖沙砖时,从外面带进来的韧草籽,正顺着沙地的裂纹,悄悄往上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