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门,万仞峰深处。
厚重的玄铁大门无声滑开,浓郁的、带着陈腐书卷与阴冷檀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光线昏暗,仅凭墙壁上几盏镶嵌着幽绿萤石的壁灯提供光源,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穹顶高耸,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投下无形的压迫感。
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沉木雕琢而成的环形长桌占据了大殿中央。桌面上,纵横交错的天然木纹如同干涸的血脉,在幽绿光线下透着一股森然。此刻,长桌周围,数道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沉默地端坐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晦涩而强大,如同沉睡的火山,敛而不发,却足以让空气都为之凝滞。正是青玄门真正的掌权核心——除门主外,六大实权长老悉数在座。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壁灯中幽绿萤石偶尔发出的、如同鬼火般的噼啪微响,更添几分阴森。
“嗒…嗒…嗒…”
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自大殿深处那扇通往更幽暗区域的侧门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的间隙,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一道身影,缓缓从侧门后的阴影中踱出,步入幽绿光线的范围。
来人正是青玄门主——萧绝。
他身着一袭毫无纹饰的玄色宽袍,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削,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之感。他的面容在幽绿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几分。
然而,当他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光线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瞬间攫住了在场所有长老的心脏!
他的左半边脸,与常人无异,甚至可以说颇为清癯儒雅,下颌线条分明,薄唇紧抿。但右半边脸…却如同被投入墨池浸泡过!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青黑色!数道扭曲的、如同蚯蚓般凸起的暗紫色血管,在那青黑色的皮肉下若隐若现,狰狞地爬过颧骨,延伸至鬓角。右眼的瞳孔更是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暗红色,冰冷、暴虐,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这半张魔化的脸孔,与左半边尚属正常的脸孔形成极其惊悚的对比!一半是人,一半是魔!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在座几位见惯了风浪的长老,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萧绝似乎毫不在意众人目光中的惊骇,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但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牵动着右半边脸上那些蠕动的青黑纹路,让那份非人的诡异感挥之不去。
“门主!”六位长老同时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
萧绝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落座。他那半张魔化脸上的暗红眼珠缓缓扫视全场,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张五的密报,都看过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大长老——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身上。大长老名为厉沧海,执掌门内刑律与资源分配大权,地位仅在门主之下。
厉沧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因门主面容带来的不适,沉声道:“回禀门主,密报已由我等传阅。张五所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万兽跪拜…叶家幼童身具‘自然亲和道体’…甚至…瞬间催熟濒死灵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此事关乎重大,若为真,则是我青玄门万载难逢之机!若为假,或是张五中了叶家幻术,则需严惩其扰乱视听之罪!”
“自然亲和道体?”另一位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鹰的二长老嗤笑一声,他名唤阴九幽,主管情报与暗杀,“厉师兄未免太过保守!张五虽修为不高,但追踪隐匿、辨识真伪的本事是门内一流!他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万兽跪拜,那是万灵共尊之兆!瞬间催熟灵植…这岂是区区‘亲和’二字所能涵盖?”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贪婪的精光,“依我看,这绝非寻常亲和道体!极可能是传说中的‘造化生机道体’!乃万灵本源,造化之种!得之,可掌天地生机,逆夺万物造化!什么丹道大师,灵植宗师,在此道体面前,皆为蝼蚁!”
“造化生机道体?”四长老,一个体态丰腴、面容和善如同富家翁的中年胖子(钱万通,主管外务与商贸),闻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若真如此…那叶家小儿简直是…是一座行走的、取之不尽的超级灵矿!不!是比灵矿珍贵亿万倍的无上至宝!想想看,若能掌握此道体,我青玄门灵田产量何止翻倍?千年灵药唾手可得!丹药成本将降至谷底!垄断!绝对的垄断!整个修真界的资源都将向我门倾斜!”他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海。
“钱师弟慎言!”三长老,一个气质清冷、身形瘦高的女修(柳寒烟,主管传功与弟子培养)冷冷开口,打断钱万通的臆想,“道体乃天授,强求已是逆天,何况是这等逆天改命、夺人造化之举?剥离移植,凶险万分,古往今来成功者寥寥,且无不造下无边杀孽,引来天罚!我青玄门虽非正道魁首,但行事亦有底线!为一己私欲,行此灭绝人伦之事,恐非宗门之福!”她语气冷冽,带着明显的反对。
“柳师妹此言差矣!”五长老,一个面色蜡黄、形如病夫的老者(枯木尊者,主管阵法与禁地),声音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响起,他眼中闪烁着狂热而偏执的光芒,“大道争锋,本就是与天争命!何来底线可言?机缘在前,岂能因妇人之仁而错失?那造化生机道体,乃是天地间最本源的生命法则具现!若能解析其奥秘,融入我门护山大阵,甚至…甚至能引动地脉生机,逆转生死!届时,我青玄门山门将固若金汤,门人弟子寿元大增!这才是真正的千秋基业!些许代价…值得!”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枯木师兄说得对!”六长老,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灵动跳脱的年轻人模样(千幻上人,擅长幻术与伪装),笑嘻嘻地接口,声音却带着森森寒意,“柳师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凡俗小儿,能为我青玄门万载道统献身,是他无上的荣耀!至于天罚?呵呵,只要谋划得当,手脚干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能知晓是我青玄门所为?叶家?哼,一群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也配拥有如此至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造化生机道体,合该归我青玄门所有!”他眼中闪烁着狡诈而残忍的光芒。
主位之上,萧绝静静地听着长老们的争论,半人半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右眼那暗红的瞳孔深处,如同熔岩般缓缓流淌着冰冷而疯狂的光芒。他右半边脸上的青黑色纹路,随着殿内争论的激烈,似乎蠕动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够了。”当争论趋于白热化时,萧绝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并不高亢,却如同冰冷的铁锤,瞬间砸碎了所有的嘈杂。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张惊悚的脸上。
萧绝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厉沧海身上:“厉长老,剥离道体,移植于本座之身,成功几率几何?所需何物?”
厉沧海身体微微一震,迎着门主那毫无感情的目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沉吟片刻,艰难开口:“回禀门主…造化生机道体,亘古罕见,典籍记载模糊。据…据《异体秘录》残篇提及,欲剥离顶级先天道体,需…需以‘血元转生大阵’为基,辅以‘锁魂钉’、‘剜道刀’等九种上古禁器,于月阴交汇、地煞升腾之极阴时刻施术…过程…凶险万分,受术者需承受剜骨剃髓、神魂寸裂之痛,稍有不慎,便是道体崩毁、神魂俱灭的下场!而施术者…亦需承受道体本源反噬,根基受损…成功率…恐不足…三成。”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三成!一个令人绝望的概率!
大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吸气声。柳寒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钱万通和枯木尊者的狂热稍退,阴九幽和千幻上人则皱紧了眉头。
“三成…”萧绝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右半张魔脸上的青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了一下,暗红的右眼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股极其隐晦、却让在座所有长老都感到心悸肉跳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睁开了眼,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空气仿佛凝固,连壁灯中的幽绿萤火都黯淡了几分!
“三成…够了!”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决绝!他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右半张魔脸在幽绿光线下扭曲变形,狰狞可怖!
“此乃天赐机缘!纵是刀山火海,九幽炼狱,本座亦要一搏!”他暗红的右眼如同燃烧的魔瞳,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看到了落霞村那个茫然无知的小小身影。
“厉沧海!”萧绝声音如同寒冰炸裂。
“属下在!”厉沧海心头一凛,立刻躬身。
“即刻起,动用门内所有秘藏资源,搜寻‘血元转生大阵’所需一切材料!典籍、秘录、乃至上古遗迹线索,掘地三尺,不惜代价!九种禁器,本座要你在三个月内,凑齐至少六种!”
“属下…遵命!”厉沧海咬牙应下,深知这任务的艰难与血腥。
“阴九幽!”
“属下听令!”阴九幽眼中毒光一闪。
“增派人手,严密监视叶家!尤其是那个身具道体的幼童!他的一举一动,本座都要知晓!启用‘影卫’,必要时…可制造些‘意外’,让叶家自顾不暇,但绝不可伤及道体本源!记住,本座要活的!毫发无损的活体道源!”萧绝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影卫?…是!门主!”阴九幽心头剧震,影卫是青玄门最神秘、最冷酷的暗杀力量,轻易不动用。看来门主对此事志在必得!
“枯木!”
“老朽在!”枯木尊者眼中狂热再现。
“着手推演‘血元转生大阵’!寻找落霞村附近地煞阴脉交汇之处!布阵之地,必须万无一失!”
“老朽领命!”枯木尊者声音嘶哑而兴奋。
“钱万通!”
“属下在!”钱万通连忙应声。
“调动一切可动用的灵石、资源,全力支持厉长老与枯木长老所需!同时,封锁消息!落霞村方圆千里内,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渠道,给本座盯死!一只传讯纸鹤都不许飞出去!”
“是!门主!属下保证,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落霞村带走不该带的消息!”钱万通拍着胸脯保证。
“千幻!”
“门主请吩咐!”千幻上人笑嘻嘻地躬身。
“你擅长幻化伪装,亲自去一趟落霞村外围,配合阴九幽。必要之时,制造混乱,引开叶家注意,尤其是…那个深藏不露的叶梦情和她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冷月心!还有…盯紧那个装疯卖傻的‘傻爹’!”萧绝的魔瞳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本座总觉得…那人绝不简单!”
“嘻嘻,门主放心,搅混水、偷鸡摸狗,那是弟子的老本行!”千幻上人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柳寒烟。”
柳寒烟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门主…”
“门内所有筑基后期以上、心性坚韧的核心弟子,由你秘密筛选,准备作为大阵的‘辅祭’…以及,道体移植时的‘生命源炉’!”萧绝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生命源炉?!”柳寒烟脸色瞬间煞白!这是要用活生生的弟子,作为剥离道体时抵消反噬的消耗品!
“怎么?你有异议?”萧绝那半张魔脸转向她,暗红魔瞳中冰冷无情,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压向柳寒烟。
柳寒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灵魂都在战栗!她张了张嘴,最终在那绝对的力量和疯狂意志面前,颓然低下头,艰涩道:“…属下…遵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从这幽暗的大殿中发出。每一道命令背后,都意味着无数的资源消耗,无数的血腥谋划,以及…无数可能被牺牲的生命。
萧绝重新坐回主位,幽绿的光线在他半人半魔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却泛着不祥的青黑色。他注视着这只手,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凶器。
“造化生机道体…”他低声呢喃,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贪婪和一种病态的狂热,“本座的魔躯…已近极限…唯有此等蕴含无尽生机的本源道体,方能助我彻底融合这上古魔心…摆脱这半人半鬼的桎梏!登临那无上魔尊之境!”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右半边脸上,那些青黑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暗红的魔瞳中,血光大盛!
“叶家…落霞村…还有那个无知小儿…你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成为本座踏上巅峰的…踏脚石吧!”
幽暗的大殿中,阴谋的毒网已然张开,带着灭绝人性的贪婪与疯狂,无声无息地笼罩向那个宁静的山村。青玄门这台庞大的修真机器,为了夺取那传说中的造化生机道体,开始以最高效率、最冷酷的方式运转起来。
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