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这趟收获不错,当下急缺一个王覃。
没有‘总掌柜’,就得自己上。
朝鲜那边无法抽身,这边找到一个卢象升,突然发现江南有很多卢象升。
漕船行到一半,转向常熟县城,直接去文社。
卢象升把卫时觉随身携带的黄册人口统计数据看了一遍,说了一句老头们没注意到的事。
“江浙十三府革新,南直隶和浙江都被一撇两半,南京原本是江南官场和物资调度中心,少保简单一个布局,士族无法聚合,必须驻守苏州盯着您思考,必定随您乱舞。
实际上,杭州、苏州、扬州同为调度分区,整体而动,没有中心,到处是中心,南京变为偏远之地,最难的地方反而最快解决了,已经赢了,接下来是海量的人口、田产、人事、税赋、商贸统计,全是财会问题。”
啪~
李闻真一拍手,“建斗在湟里蒙头钻研兵法一年,你爹说浪费时间,如今才能看出好赖,兵法带来天然的格局。”
“外伯祖过奖,其实是本账,一家一户是账本,一县一府是账本,全国全域也是账本,少保缺粮,但把粮转起来,可以滚雪球,苏州万万两白银就是最先滚到的雪球。”
赵南星拍拍他肩膀,“建斗,在你眼里,少保革新没有弱点?”
卢象升看一眼卫时觉,清晰说道,“布局上的弱点少保可以随时补足,但一切事务皆由人来处理。
对照一下张太岳的改革,少保优势乃即将拥有足够的基层胥吏支持,缺乏区域协调官员,必须缓慢培养,这与革新进度不匹配,确实需要士兵来兜底,但又会带来兵权滥用的隐患,不得不取舍。”
邹元标追问道,“取舍是什么?”
“少保两个解决办法,一是联姻,二是亲自镇守,两年内不能离开。”
四个老头同时微笑,李闻真道,“一辞,这是世人普遍思维,无论是谁,都需要信任和人身安全,尤其是沉默传承的实学体系人才。”
卫时觉依旧没有接茬,盯着卢象升问道,“你的四个弟弟学问如何?”
卢象升一愣,“下官只有两个弟弟,二娘有孕,还未生产。”
卫时觉挠挠头,“把你爹和弟弟叫苏州看看。”
“不可!”李闻真和卢象升齐齐拒绝。
李闻真哭笑不得,“一辞,建斗是本地人,他不可以做地方官,只能随奉钦差,一个就够了,卢氏子弟决不能再要了,调到他处也不可以。不仅会把卢氏变为靶子,还会让世人以为卢氏依附卫氏,招揽变为豢养,实学人才会更加抗拒。”
“吭哧!”卫时觉被逗笑了,“人心真难琢磨。”
李闻真也叹气一声,“建斗的字是他祖父而取,斗,既北斗,天帝之车,秩序与准则的象征。
《史记·天官书》曰: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乃天地纲纪。
卢兄取建斗,意为刚正务实、准则照身;定序扶危、天文为象。”
卫时觉悠悠道,“就是树立北斗的准则,以己为标匡正秩序,听起来比卫某的一辞大气多了,我得换个字。”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不错。
常熟五家,瞿氏先祖乃史家出身,瞿景淳是《永乐大典》的总校官,瞿氏之后偏离了史家,转向工农实学、天文水利研究,所以父子俩被西学吸引信教。
钱谦益的家族,奚浦钱氏乃经学传家;归氏乃诗文传家;徐氏热衷于文化商业,就是戏曲收集推广;赵氏乃江南藏书家之一,工农商什么都研究,当代家主精通医道,《仲景全书》的校订勘刻人。
五家祖宅都在镇里,别的地方有实学教育,常熟望族不甘落后,他们也联合搞实学,书院选在常熟县城赵氏别院辟地,逐渐变为藏书地,脉望馆。
卢象升的师叔陈氏就在这里,与卢氏一样,是常熟的‘寒门’,并非大祠望族。
县城的城门早关了,汤宗晖联系里面的驻军和锦衣卫,一行人戌时来到脉望馆。
占地三亩的大片石木房屋,比李家差远了,但全是二层。
常熟有很多书院,脉望馆不对外,旁边有个三进院子,没有门匾,大门不开。
李闻真的下人没联系到徐氏,卢象升在这里学习过,他轻车熟路带众人转了个圈到偏门,敲门让门子去隔壁脉望馆通知人。
只有一个门子,这院里没人。
几人进入前院,卢象升带到客房,慌忙招呼,“少保见谅,赵氏先代家主去世没几年,如今家主也重病,都在隔壁,这里比较冷清。”
卫时觉当然没什么说法,突然而来,人家也不可能举门欢迎。
李闻真负手在院里转了一圈,回屋黯然说道,“这名字取的不好,应该换一个。”
邹元标摇摇头,“那您可要他命了。”
卫时觉纳闷道,“什么名字?脉望馆?这不是上古神兽吗?”
几人同时对他眨眨眼,没有说话。
卢象升低声道,“少保,脉望是蠹鱼,即蛀虫。”
“嗯?还有这么说自己的?”
“您理解错了,不是说自己蛀虫,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为此物,名曰脉望。您可以理解为鲤鱼跃龙门,世上哪有轻易跃龙门,外伯祖是说,赵氏把自己比作蠹鱼般浸淫于书籍,却啃食不到神仙字,反噬命格,以致接连重病短寿。”
卫时觉一摆手,“什么乱七八糟。”
卢象升笑笑,这没法说。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建斗师兄!”
卢象升惊喜回头,一个与他年龄一般大的年轻人,“楚屿?!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黯然,“小弟与师父来三天了,赵师伯病重,医不自医,师伯很痛苦。”
刚说完,看到屋内其他人,立刻躬身见礼。
卢象升趁机说道,“少保,余姚朱之瑜、朱楚屿,松江朱永佑先生、大学士张肯堂、大宗伯吴钟峦的弟子,潜心古学。”
卫时觉惊讶看着年轻人,实学思想家,圣人朱舜水。
原来你们与官场的儒士真是两张皮,通过史家、藏书家才能串起来的实学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