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作为主战场,一开始就不正常。
与国同休、世袭罔替的力量叠加,摧毁百姓脑海深处期盼改变的思想幼苗,摧毁反抗的精神孕育。
它不能叫商战。
杭州、扬州、南京的粮食才十两,是苏州的一半。
双方都懒得等时间通信,玩的就是一个气势。
粮食多,好歹转运的时候有个数。
银子多,就很糊涂了。
数银子太麻烦。
卫时觉从来不看银子。
杨涟看到千百艘海船决死冲锋,就是主官不在乎银子换来的战力。
关外的大军将官,少发饷,发错饷是大罪。
士兵阵亡,你若找不到抚恤给谁,说明不关心兄弟,那就不能当将官。
当饷银严格要求发给士兵的时候,总数就好控制了。
大到一营,小到一队,饷银有零有整,非常清楚。
士兵根据哪天轮值,哪天轮休,就能准确算出自己一月的饷银,谁都骗不了他。
形成规矩,就是战斗力。
形成规矩,士兵就知道哪些银子属于自己,哪些银子不能碰。
严重的掉脑袋,轻者也是去职。
这年头去职,还是掉脑袋。
所以织造府越来越多的银子,却没发生偷盗案。
三月二十二,天亮了。
百姓嘴里咒骂权贵不得好死,麻木起床。
很快就与昨日有所区别。
嗡嗡嗡~
城里到处是议论声。
无数百姓跑到南大街,捂着胸口呼呼喘气。
太阳出来之后,整个苏州银光闪闪。
一夜之间,织造府、巡抚衙门、守备府衙门、钱府的银子全被搬到街上。
银地、银屋、银床、银桌、银凳、银瓜、银山…
一溜摆开,大大咧咧,毫不惧怕百姓看到。
卢象升与卫时春站一起,看士兵把银子摆成千步的长廊,抠抠后槽牙,哭笑不得,又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徐申等人眼里,今天是一场挑衅、示威活动。
在卫少保眼里,今天是一场散怨、祛魅活动。
乱不起来。
两万大军在周围,银子再多,也没命重要。
卫时春看银子摆完,百姓完全把街道堵死,立刻开始大吼。
“闪亮的银床银屋,是每个人的梦想,帮百姓达愿,是卫少保的追求。
瞧一瞧,看一看,摸一摸,抱一抱,躺一躺,转一转,不花银子,不怕损坏。
所有人排队,从东向西,不得逗留,不得靠近守卫。”
士兵连着吼三遍,百姓哇啦啦去东边排队。
前后间隔十步,放行一人。
当然都有士兵持刀守卫。
入场的百姓脱掉鞋子,试着踩踩银砖,满脸惊叹,趴下抚摸,满嘴口水。
刚沉浸体验,后面大吼,“快尼玛,磨蹭什么…”
一开嗓子,全是吼声。
未入场的在吼,入场的充耳不闻,人人在享受。
间隔十步,前后都不能缩短。
抱银瓜摇一摇,呼哇,此生没有白活。
到银凳坐一坐,呼哇,列祖列宗羡慕。
到银桌趴一趴,呼哇,皇帝不过如此。
去银床躺一躺,呼哇,神仙都不如咱。
呼哇,呼哇,呼哇…
越来越多的赞叹声。
真没人抠,没人偷。
百姓也知道,不能破坏美好,偷一个太丢人了。
卫时春托腮微笑,扭头看同样微笑的卢象升,“建斗看出什么了?”
卢象升也呼哇出口气,“百姓人人会吹嘘,到处吹嘘,最后才发现,大家都去过,那也就没意思了,用少保的话说,不仅是对百姓祛魅,更是对官场、富豪祛魅,存银子是个蠢到极致的行为。”
“哈哈哈…”卫时春大乐,“其实是为了钱庄大行,让天下确定钱庄银子多的砌墙,是个深入人心的信任行为。”
“少保天纵奇才,这主意…真绝,真大气。”
卢象升说完,哎哟一声,“下官忘了正事。”
卫时春摆摆手,示意他直接吼就可以。
卢象升双手扩在嘴边大吼,“银子太多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果您喜欢银子,田契来换,我们不抬价,不压价,如果您喜欢大量银子,还是田契来换,我们帮忙保存,不损耗,不扣剥,存多久都是您的,随时来取。”
士兵们跟着吼了三遍。
百姓安静过后,齐齐甩手不屑,切~
没田的没田,有田的换个银瓜,也没意思。
呼哇,呼哇,呼哇…
继续享受。
这消息对别人没用,对有心人肯定有用啊。
南城外哗啦啦跑来一群锦衣。
站城门洞,看着亮闪闪的大街,看着贱民在打滚,个个双拳紧握,鼻息吭哧吭哧。
这是老子的银子。
周延儒靠近徐弘基和申用懋,“公爷,申师,变花样了,粮不多了,别上当。”
“老子知道!”徐弘基怒吼一声,还是气得青筋暴突。
估计花和尚也难以理解他们的心理,周延儒清楚啊,对士族来说,最大的羞辱莫过于贱民的不屑。
就是此时此刻。
贱民不屑高门士族的富贵,那还叫什么高门士族。
气愤升腾之际,花和尚从西郊跑来,“公爷,今日竟然降价了,恢复到十五两了。”
众人瞬间被浇了一头冷水,不可置信回头。
徐弘基也颤抖道,“多少船?”
好嘛,不问多少石了,都糊涂了。
花和尚纳闷道,“与昨天一样啊,少保可能以为咱们没银子了。”
众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再次对穷鬼充满鄙夷。
周延儒突然开口,“不对,少保不是以为咱们没银子了,是他没粮了,开始玩双管齐下的心理战,大伙若羞愤于银子,就不会吃粮了,差点上当。”
“还是玉绳脑瓜子清晰。”
徐弘基夸赞过后,大吼一声,“吃掉,全部吃掉,用银子撑死他。”
众人跟着大吼,“吃掉,全部吃掉,撑死土包子。”
花和尚摸摸短须,看着失智去往码头的众人,对周延儒隐晦翘起拇指。
周延儒眉头一挑,才开始降价,看着吧,接下来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