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炕烧得热乎乎的,驱散了冷志军一身从山林里带回来的寒气和疲惫。林秀花手脚麻利,没多久就端上来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卧鸡蛋面条,里面还特意滴了几滴珍贵的香油,香气扑鼻。
“快,军子,趁热吃!瞧你这阵子瘦的,在山里肯定没吃上顿热乎饭!”林秀花心疼地看着儿子,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
胡安娜抱着孩子坐在炕沿另一边,目光几乎一刻也舍不得从丈夫身上移开。她细心地发现冷志军握筷子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已经结痂的细长伤口,左腿在移动时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这些细节让她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揪了起来。
冷志军确实是饿狠了,埋着头,风卷残云般将一大海碗面条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额头上都冒出了热汗。吃饱喝足,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但他强打着精神,知道必须给家人一个相对合理的交代,安抚她们受惊的心。
他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把嘴,看着母亲和妻子担忧的眼神,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娘,安娜,这次进山,走得是深了些,是想去找点年份足的老山参。”
他拍了拍放在炕脚那个依旧鼓囊囊、沾满泥土的背囊,“运气不错,真让我找着了几棵好的。”他没有具体说品相和数量,尤其是那株七品叶参王,他下意识地觉得暂时不宜声张。
林秀花和胡安娜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老山参的价值她们是知道的,尤其是年份足的,那可是能换大钱的宝贝!胡安娜脸上的忧色稍减,带上了几分惊喜:“真的?那可太好了!咱家正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呢!”
林秀花也连连点头:“是是是,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不过军子,往后可不能再这么一个人往老林子里钻了,太吓人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安娜和峻儿可咋整?”老太太说着,眼圈又有点红。
“嗯,娘,我知道了,往后一定注意。”冷志军从善如流,他知道这次确实让家人担惊受怕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参挖是挖出来了,但东西太扎眼,放在家里不安全,也卖不上真正的好价钱。我寻思着,等腿脚利索点,直接去趟地区或者省城,找个靠谱的药材行或者大药房出手。”
这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青榔头市虽然热闹,但毕竟是小地方,识货的有钱人少,这种顶级货色只有在更大的市场才能实现其真正价值。而且,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模糊的想法,离开屯子一段时间,或许能让他暂时从那种复杂的愧疚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一下。
“去省城?”胡安娜闻言,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赞同,“那多远啊!你这才刚回来,身上还有伤,人生地不熟的,万一……”
“没事,安娜。”冷志军握住妻子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用力攥了攥,试图传递一些安心感,“我的伤不碍事,养两天就好。去省城的路我打听过,坐火车就行。这东西早一天换成钱,咱家就能早一天踏实。再说了,”他压低了些声音,“这参价值不小,放在家里,我怕夜长梦多。”
他这话倒不是完全唬人。财帛动人心,七品叶参王的消息一旦走漏,难保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林秀花阅历丰富,听了儿子的话,沉吟着点了点头:“军子考虑的也在理。好东西是得找个妥当地方出手。不过,去省城可不是小事,你得把路线打听清楚,身上也别带太多钱,够用就行。”
“娘,您放心,我都晓得。”冷志军应道。
胡安娜见婆婆也这么说,虽然依旧满心不舍和担忧,但也不好再强烈反对,只是紧紧握着丈夫的手,低声叮嘱:“那……那你一定得多加小心,早点回来。我和峻儿……还有娘,在家等你。”
“嗯,我答应你,尽快回来。”冷志军看着妻子依赖的眼神,心中那份愧疚感再次翻涌,他只能用力回握她的手,做出承诺。
接下来的两天,冷志军安心在家休养。他腿上的伤本来就不算太重,加上娅丹用的草药颇有奇效,伤口愈合得很快,只是剧烈运动时还有些不适。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陪着安娜和孩子,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仿佛要将缺失的陪伴都补回来。
他抱着儿子冷峻,小家伙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他这个父亲,在他怀里咯咯直笑,挥舞着小手去抓他的下巴。胡安娜在一旁做着针线活,看着父子俩互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时不时温柔地看丈夫一眼。
这种家庭的温暖,极大地抚慰了冷志军饱经沧桑的心。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脑海中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位于陡壁之上的山洞,那个篝火旁沉默而坚韧的身影,以及那份他无法推卸的特殊责任。这种强烈的对比和内心的撕裂感,让他时常在深夜辗转难眠。
他只能将这份沉重的心思深深埋藏,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接下来的计划中。他仔细检查了那几株山参,尤其是七品叶参王,确保包裹妥善,药性无损。他又向屯里去过省城的人仔细打听了路线、车次以及省城大概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同时,他也悄悄关注着屯子里的动静。从他回来后断断续续听到的议论中,他知道狩猎队在巴雅尔和乌娜吉的带领下,已经对老黑山那边的狼群进行了一次成功的清剿,打死了七八头狼,包括那头凶悍的头狼,剩下的也溃散逃入了更深的山林,狼患暂时解除。这让他松了口气,也更加坚定了要尽快将山参变现,为狩猎队、为家庭积累更多资本的决心。
两天后,冷志军的腿伤已无大碍。他决定不再耽搁,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晚上,他一边收拾着简单的行装,一边对正在给他准备路上干粮的胡安娜和林秀花说道:“娘,安娜,我明天一早就走。家里就辛苦你们了。这参的事情,暂时别对外人说,免得惹麻烦。”
“哎,知道,你放心吧。”林秀花将烙好的油饼仔细包好,塞进儿子的行囊里。
胡安娜默默地将一套她赶着做出来的、厚实的新棉布外套叠好,放在行囊最上面,轻声说:“路上冷,多穿点。早点……回来。”
冷志军看着灯下妻子和母亲忙碌而担忧的身影,看着炕上熟睡的儿子,心中充满了温暖与力量,也充满了离别的酸楚与必须前行的决绝。
他知道,这次省城之行,不仅仅是为了卖参,更是他梳理内心、规划未来至关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