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窗外还是一片墨染的漆黑,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些许蟹壳青。冷家灶房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煤油灯,林秀花和胡安娜早早起来,一个烧火,一个和面,为即将远行的冷志军准备早饭和路上的干粮。
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混合着新烙油饼的香气,弥漫在清冷的晨空气中。胡安娜默默地将烙得金黄、层层刷了油酥的饼子一张张叠好,用干净的笼布包得严严实实,又煮了十几个鸡蛋,一起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囊里。她的动作细致而缓慢,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所有的担忧和不舍都揉进这干粮里。
冷志军也已经起身,换上了胡安娜连夜赶制出来的那身厚实的新棉布外套,虽然针脚略有些粗糙,但厚实暖和,带着家的温度。他仔细检查着那个装有山参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旧背囊,确保包裹得万无一失,又将自己积攒的大部分钱票贴身藏好,只留了少许零钱在外面。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沉默地吃着这顿离别前的早饭。气氛有些凝重,连平时咿呀学语的小冷峻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乖乖地躺在炕上,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大人们。
“路上一定多加小心,钱不钱的在其次,人平安最要紧。”林秀花一遍遍地叮嘱,往儿子碗里夹着咸菜,“到了地方,找个正经旅社住下,别省那点钱,人生地不熟的……”
“嗯,娘,我知道。”冷志军点头应着。
胡安娜则一直低着头,小口喝着粥,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抬眼飞快地看丈夫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吃完饭,天光已经微亮。冷志军背起那个装着山参和少量干粮的旧背囊,又将装着较多衣物和食物的帆布背囊挎在肩上,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但他浑不在意。
“我走了。”他站在院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妻子。
“早点回来。”胡安娜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秀花红着眼圈,挥挥手:“快走吧,趁早赶车。”
冷志军用力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融入了屯子黎明前尚未完全散去的薄雾之中。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母亲和妻子站在门口眺望的身影,会动摇他离去的决心。
他需要尽快赶到几十里外的公社,搭乘每天只有一趟前往县城的班车,再从县城转乘火车前往省城。时间很紧,他必须加快脚步。
清晨的乡间土路空旷而寂静,只有他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冷志军归家心切,又身负重宝,走得格外警惕。他习惯性地留意着四周的环境,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起初,他并未在意。但走了约莫七八里地,穿过一片杨树林时,一种猎人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身后,似乎总有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若即若离地跟着他。当他加快脚步时,那脚步声也会稍稍提速;当他故意放慢,甚至停下来假装系鞋带时,那脚步声也会随之停滞,或者有轻微的转向,似乎在寻找掩护。
有人跟踪!
冷志军的心猛地一沉。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背囊里的山参!难道消息走漏了?不可能啊,他回来后才跟家人提过,而且并未说明具体品相和数量。是自己在屯子里露了富?还是之前狩猎队收获颇丰,引起了某些人的眼红,见他独自出行,想铤而走险?
他不动声色,没有立刻回头张望,以免打草惊蛇。他一边保持着正常速度前行,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身后的情况。
从脚步声判断,跟踪者应该不止一人,大概两到三个,脚步略显杂乱,不像是受过专门训练,更像是……地痞混混之流。他们选择在清晨、在远离屯子的这段路上跟踪,显然是早有预谋,看准了他孤身一人又身携“重宝”(他们可能以为只是寻常皮货或钱财)。
冷志军眼神微冷。他并不惧怕这几个毛贼,以他的身手和腰间的猎刀,解决他们并不困难。但麻烦在于,一旦动手,难免纠缠,万一惊动了路人或者耽误了班车,反而因小失大。而且,他此行的目的是安全抵达省城卖出山参,不宜节外生枝。
他必须想办法甩掉他们,或者确认他们的意图。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通往公社,另外两条分别通往邻近的屯子和一片荒废的河滩地。冷志军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他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继续朝着公社方向走去。在接近路口时,他突然一个急转弯,拐上了通往那片荒废河滩地的小路,并且立刻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
这条小路崎岖难行,两旁是半人高的荒草和灌木丛,视野很差。
果然,他这一突然的变向和加速,显然让后面的跟踪者措手不及!他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恼怒和催促的低语声,以及更加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他们也跟着拐上了这条小路,并且加快了速度追来!
“妈的,这小子发现咱们了!”
“快追!别让他跑了!”
“看他那背囊鼓鼓囊囊的,肯定有好货!”
隐约的对话声顺着风飘来,证实了冷志军的猜测。就是冲着他的行囊来的!
冷志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黑吃黑?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他不再保留体力,如同矫健的豹子,在崎岖的小路上狂奔起来。他对这一带的地形远比那些混混熟悉得多。他知道前面不远,河滩地边缘有一片茂密的柳树林,那里河道拐弯,地形复杂,是摆脱跟踪的绝佳地点。
身后的叫骂声和追赶声越来越近,显然那几个混混也是发了狠,不肯放弃到嘴的肥肉。
冷志军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柳树林。树林里光线昏暗,盘根错节,枯枝落叶遍地。他利用树木的掩护,不断变换方向,时而弯腰潜行,时而借助粗壮的树干隐匿身形,动作灵活得如同山林里的精灵。
那几个混混追进树林,顿时失去了目标。眼前到处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柳树和荒草,冷志军的身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呢?跑哪儿去了?”
“分头找!他肯定躲起来了!”
“妈的,这小子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混混们气急败坏地分散开来,在树林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冷志军屏息凝神,躲在一棵巨大的、根部空心的老柳树后面,透过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他看到了三个身影,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穿着邋遢的旧棉袄,手里拿着棍棒,一脸凶悍却又带着几分蠢相,果然是附近屯子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二流子。
他评估着形势。一对一,甚至一对三,他都有把握迅速制服对方。但他不想纠缠。他的目标是赶车。
就在这时,一个混混骂骂咧咧地朝着他藏身的老柳树走了过来,手里的棍子胡乱地拨拉着草丛。
冷志军眼神一厉。不能再等了!
就在那混混走到树前,伸头往树后张望的瞬间,冷志军如同鬼魅般骤然出手!他没有用猎刀,而是并指如刀,一记精准狠辣的手刀,快如闪电般劈在了那混混的颈侧动脉上!
那混混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珠一翻,直接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另外两个混混听到这边有动静,立刻叫喊着冲了过来:“在那边!抓住他!”
冷志军毫不恋战,转身就朝着树林深处、河道的方向跑去。他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吸引着另外两人的注意力。
“追!别让他跳河跑了!”
两个混混果然中计,嗷嗷叫着追了上来。
冷志军跑到河边,这是一处陡坎,下面河水湍急。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却不是跳进河里,而是单手抓住了陡坎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身体如同壁虎般紧紧贴附在陡坎的立面,隐藏在了岸基的阴影之下。
两个混混气喘吁吁地冲到河边,只见河水奔流,哪里还有冷志军的影子?
“妈的!真跳河了?”
“这么急的水,不死也得脱层皮!便宜他了!”
“看看老三咋样了!”
两人骂了几句,以为冷志军慌不择路跳了河,便悻悻地转身回去找那个被打晕的同伙了。
冷志军贴在陡坎下,听着脚步声远去,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安全后,才灵巧地翻身上岸。他整理了一下衣物,看了一眼混混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他没有下死手,只是给个教训,若他们识相,此事便罢;若还敢纠缠,他不介意让他们真正见识一下山里猎人的手段。
他不再耽搁,辨认了一下方向,绕了一个大圈,重新回到了通往公社的大路上。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已经有些紧了,他必须加快速度。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耀在乡间土路上。冷志军的身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他步伐坚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省城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平坦。而他,已然做好了应对一切挑战的准备。